文/东军
第二次来兰州，还是那么惊叹。
从机场上高速奔向市里，两边群山绵延不绝，一路相伴。山由红土构成，光秃秃的，几乎没有植被，像一个个随时会崩塌的大土堆。山体上大片大片祼露着的红色令人触目惊心。贫瘠与荒凉，是我第一次来兰州时种下的印象。第二次来，依然。
开车来接我们的朋友说，前些年他开车接一个来兰州检查投资的韩国高管，韩国人第一次来兰州，一路上眼睛呆呆地盯着两边的群山面色沉重、一语不发。过了几年，韩国人第二次来，两边山上开始有了些稀疏的植被，山上有喷水器在不断喷水浇灌，韩国人脸色终于转晴，开口说了路上唯一一句话，他惊叹：“中国人真有钱！”
看着路两边土山上那些星星点点、在视觉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灌木，我有些不以为然。朋友看出了我内心的想法，介绍说政府为了向山上运水，维持机场高速两边山上这点看似可怜的绿化效果，每年都要投入几个亿呢。我有些吃惊，心想，作为一个不怎么发达的西部省会城市，多么有钱不见得，但为了吸引外来投资，改善自然环境，做出这样带悲壮色彩的努力，倒是让人看出了政府的良苦用心和为难。
由于航班在郑州中转延误了一个多小时，所以到达兰州机场时，已是接近下午四点。原打算在下班前赶到市内处理一笔事务的计划实现不了了。不过也好，赶路也就不用那么急了。所以路途中间，当看到路边有一段山区格外有特色时，我忍不住提议去看看。朋友允。
找到一个合适的停车地点，我们一行三人下了车。这里貌似是一个开发中的景区。一个人造的土门高高耸立着，欢迎我们的到来，里面是一片枣林，枣林前面是一个广场，广场的远处就是那片景色独特的山区。
这真是一片很有特色的山区。一座座土山像一个个大蘑菇似地彼此相连，“伞”下是悬崖峭壁，似刀削般几乎完全垂直。经年累月的风化，使得这些峭壁从远处看，似无数根竖立着的罗马柱，仿佛它们支撑的不是土山，而是一座座宫殿。山的半腰上可以看到一些废弃的窑洞，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在里面住过，也不知何年何月人去窑空。山下近前的那一片平地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些坟冢，坟冢前立着大大小小的墓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朋友说，政府一直想把这地方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但因坟冢的搬迁动员不顺，开发工作迟迟没有得到有效进展。
我沿着广场边缘的土墙边走边欣赏着，心中充满惊叹。我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叹这片土地的贫瘠和荒凉。我伫足远眺，只见眼前的土山一座接一座，一直绵延到天边，那大片大片的土黄色铺满视野，令人压抑，让人禁不住心生绝望，看久了，连目光也会多了一份苍凉。转身，目光越过身后的土墙，我却有了意外发现，绝望在瞬间变成了惊喜，因为我要去的那个省会城市，高楼耸立的倩影已隐约显现在天际，就在群山怀抱之间。这是一座被荒凉包围的城市，我在心里感叹。
赶了七十公里路程，终于到市里了，住进一家提前预订的酒店。酒店对面是一座土山，叫兰山。山很高，也很陡，仿佛就矗立在眼前，必须仰着头看，看的时候你的心会忍不住生出恐慌，担心它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倒塌。说实话，作为一个平日见惯了岩石山的人，乍一来到这样一个陌生城市，被这么多土山包围着，心中实在无法生出足够的安全感。
虽然没有安全感，但爬山的心情还是有的。听说晚上爬到兰山顶上，可以看到兰州整个城市的夜景全貌，还可以看天上的星星，最重要的是观景免费。那还犹豫什么？去！
吃过晚饭，我们就出发了。都说看山跑死马，开车也一样。看似近在眼前，坐在车上，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千回百折，兜兜转转，开了将近四十分钟后，我们才到达了山顶的停车场。
从山顶往下看，整个兰州城一览无余，景色直入眼帘。我忍不住惊叹起来：“太美了！”好一片灯火璀璨，好一派盛世奇观！这璀璨，这奇观，在眼底下，顺着目光一直延伸到天际。也就到这时，我方才真正看清这座城市的全貌，中间是大河，两边是高山，在山和河之间是两片狭长的平原，平原上繁衍生息着勤劳的三百多万人。黄河母亲，大河文化，文明发源，在这一刻，我才深深领悟到这些词语的内涵。
俯看这一片人间灯火，我久久陶醉。恍惚中，我感觉自己不是在人间，而是在天上。我不由又想起了郭沫若的那首诗《天上的街灯》，那流光溢彩的一片不正是天上的街灯吗？这座繁华的城市不正像一座美丽绝伦的天空之城吗？而更让人联想到并惊叹的是，在这片原本荒凉的土地上，我们的先辈，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究竟是凭着怎样一种勤劳而又坚韧不拔的精神，才把它建设成今天这样美丽的人间仙境。此时此刻，面对这座城，我感慨万千，原先对它荒凉的印象一扫而光，不见踪影。
第二天整整忙了一天，任务完成了大半。一颗心也放下了大半。终于等来了晚上我期盼的个人时光，我打算去看看夜晚的黄河，看看附近著名的中山桥和白塔山。跟我一起来的同事大我十多岁，奔波了一天，明显累了，他呆在宾馆休息不愿出去，我只好一人前往。
查了查地图，中山桥离我住处也就大约三公里远，这个距离步行最佳。于是我换上一副轻松惬意的心情，根据手机导航的提示，顺着宾馆前面的大路向着目的地出发。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在一个陌生城市独自行走的感觉，脚下无拘无束，心中没有压力，没有烦恼，只有轻松和新奇，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这孤独又带着一种让人迷醉的朦胧美感。这也算每次出差我最向往的一种福利吧。所以，虽然在疫情期间被派出公差，心中不乏有一些牢骚，但也心存知足和感恩。
就这样走走停停，看看逛逛，大约四十分钟后，转过一片街区，我眼前豁然开朗。远远地一座山头迎面向我扑来，山上一片灯火辉煌，一排排亭台楼阁，从上至下，鳞次栉比，煞是好看。山顶，那座著名的白塔在灯光的映照下骄傲地耸立着。山下是一条大河，河水在灯光的映照下正滔滔奔流。无疑，这就是黄河，中国人的母亲河。河上架着一座气势雄伟的铁桥，像一条蓝色的巨龙横卧河面，这就是有着“天下黄河上游第一桥”之称的中山桥。
走上铁桥，河水在桥下穿过，河面上有游轮鸣笛驶过，河对岸白塔山上的灯光，静静地映照着河，映照着桥，映照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一切美得像一幅画。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拿起手机选择了夜景模式，想把这一切美用镜头留住。我把胳膊架在护栏上向着河面拍摄着，却发现胳膊下面的桥梁传来的震动使我根本无法保持双手的稳定。我仔细辨了辨，这震动，不是来自桥上，而是来自桥下，来自桥下河水对桥墩的冲击。我低头看着那翻滚的河水从桥墩处咆哮着冲出，以一种一往无前、一泻千里的姿态奔向远方，虽然夜晚看不清河水的具体颜色，但我心中已深深折服于它惊心动魄的力量和气势了。大诗人李白在《将进酒》开头就说“黄河之水天上来”，换个角度从下方看黄河，不就是这种感觉吗？贴切。
来到兰州后的第三天上午，任务全部完成，下午我们开始回返。我重新坐车从兰州城内往机场出发。走出繁华的都市，再次进入荒凉，我也再一次忍不住惊叹，拿起手机不断拍摄着路两旁与我缓缓告别的土山，心想，这一别不知何年再相见。再回想到前晚兰山顶上见到这座城市夜景的辉煌，回想到昨晚见到的黄河、中山桥和白塔山的雄伟壮观，回想到白天穿越这座城市时看到的繁华和熙攘。我再一次忍不住从心底感叹，国内恐怕没有哪一个城市像兰州这样，把荒凉与繁华、历史和今天，做到如此完美地结合，精彩地呈现。
兰州，真的是一个神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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