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子,其实挺繁忙。儿童节刚欢腾着过去,高考也很快落下帷幕。市场里鲜粽上市了,提醒人们要过端午了。端午前,把麦收。麦子,再晒两个日头,就要熟了。″麦黄″杏,麦黄杏,自然,杏也要黄了。一想到杏,好多人条件反射,牙根发酸。我也酸,但我更喜欢那个味。顺着那个味想下去,大脑的记忆库竟搜索到了近40年前。有时,人的思维真得很奇怪,跳跃着,连自己也摸不准那根弦。
说起对杏的最早记忆,应该在七岁那年。但是让我第一次记住杏的味道的起因却有点复杂,有点长。既然想起了它,就抖落抖落吧!
时值外公去世一周年纪念日。父母带我们姊妹几个去祭坟。外公和我从未谋过面的外婆合葬于家乡南面一个叫花草沟的林子里。正是六月,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路边是大片即将成熟的麦田。跟在大人们身后,走得汗水涔涔。舅舅家的几个男孩子倒跑在了前面。忽而听见舅母说,快到了。抬头,看见前面有大片果树,具体有些什么,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母亲说这里叫花草沟。走进花草沟,一下子凉快起来。来到外公坟前,父亲和舅舅们开始摆放祭品和纸扎。纸扎是母亲和舅妈在家花了几天时间一起做的。一个高大漂亮的房子,一个戏台,还有一对花盆。舅舅刚把香点上,鞭还没有点燃,母亲早已跪在坟前大放悲声。舅妈、大姐和几个大表姐也哭泣起来。我们年龄小的只是跪在坟前默不作声。但我的心里是悲伤的。因为外公很疼爱我们。
外公是个有名的木匠,自己还养了几只羊,能挣些小钱,经常贴补家用。后来听母亲说,每逢过年,外公总会悄悄塞给她几块钱,我们一家人才会有新衣服穿。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只记得每次到了外公家,他总会想办法让我们吃到些可口的食物。在七十年代后期,正是土地下放前夕,大人小孩的肚子总是半饥饿状态。能吃点贴补是很幸福的事情。后来他老人家生病了,躺在床上,只能喝点稀糊糊。每次母亲带我去,五六岁的我怯怯地站在炕头,望着枯瘦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会招呼我过去,摸摸我的头,然后示意母亲把家里仅有的吃食递给我。不过一块干馍,或几个枣什么的。但已经很难得了。已经上学的姐姐们是享受不到的。有一次,大概家里没啥吃的了,他便从兜里摸索出一角钱,让我去街上买馒头。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拿钱买东西。跑到大街上,在馒头摊前走了几个来回,白白胖胖的馒头很是诱人,那个大婶可劲吆喝着,还问我买不买,大概是胆怯,最后我也没有把钱递给她。空着手又回去了。
又过了没多久,外公便去世了。出殡那日,姐姐们和常在一起玩的表姐都穿上丧服,就连比我小一岁的表弟也穿上了,可是母亲竟不让我去送外公最后一程,当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所以很是埋怨母亲。但是年龄尚小,也不敢违背她,只是自己生闷气。后来母亲才说天气太热,我年龄小,担心我走在后面没人照看,走丢了或是生病了。还是在家里放心。而表弟是家里的男孩,是不能缺席的。
还好,外公的一周年纪念日,母亲带我来了。我望着眼前那个隆起的土堆,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眼前一幕幕闪现外公慈祥的样子,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了。后来,最先止住哭声的舅妈过来劝停了母亲。大家收拾停当,正准备回家,两个大表兄却带来了几大把杏让大家吃。原来外公墓地不远处是杏林,那里有人在看守,大概表兄他们认识,特意跑过去摘了些给大家解渴。杏还没有熟透,黄中带青,甜里发酸。在这干渴的时候,吃上一个,清甜爽口,满口生津。真是享受。
我吃着杏,又回头望了一下外公的坟,心想,他老人家和外婆死后葬在此地,绿树成荫,还有杏林相伴,也算是幸福的事了。
后来又陆续随母亲去过几次外公的墓地,因土地下放,果园疏于管理,杏便少多了。
年年六月杏黄。现在,经人工精心培育的杏香甜无比。但不知为什么,七岁那年的六月,在外公那边的“家”,吃到的杏的场景和滋味却一直留在我的心里。多少年来,时不时跳腾出脑海,眼前闪现,但大多因事忙,懒于书记。今天对着机屏,将记忆托管于文字。想来那酸酸甜甜的杏的滋味,应该是外公在冥冥中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吧。
敲完最后一个字,遥忘家乡的幕空,忍不住轻轻问候一声:外公,您那边的杏黄了吗?
2018.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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