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

杨过无数次在郭靖面前欲言又止，很多事不明白，想问个清楚，最后选择沉默。
他又捉弄陆无双，打扮成破落的模样，在自嘲里获得某种释然。
杨过从来不诚恳，更多的时候，在不诚恳和诚恳之间挣扎。

有一天开始他忽然又爱又敬，脱去戏谑的面具，开始诚惶诚恐，说一句是一句，神情肃穆。
我看到一缕看不见的暖意，在古墓的蜂群之间升起。
他大概从来不会去想，是怎样的不安全感的经历，让他不诚恳，对于许多事讳莫如深，直到一个偶然的地方，对着偶然的人，才敢千回百转之后说一些爱意。

李四也是。这不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炽热的言语，但距离上一次灼心，大概有七八年了。灼菜心可谓太好吃了，青绿地躺在生抽中，汁水还算紧凑，不柴不生。人心摆上去盘子会怎样呢，李四偶尔想。

血腥是其次，怕都是不用刀，就有天然划痕。条条殷红，道道真切，无声无息，仅仅是张弛，猛烈像马上就要破裂，红彤彤的倒不像是红烧，也不像卤过。

所以他还是收了起来。

走出室外就是呼呼不停的山风。六月的南岭已经开始有冰棍儿味，天色湛蓝，阳光分割大地，色块明亮。暮色降下来时他在阳台看到一个池塘，十几前年他曾经掉下去过，外婆很生气地把他捞起来。如今水塘旁边的小路不再泥泞。

但潮湿的心情却开始泥泞。明显是洪水过后的痕迹。

对于池塘和小路以及夏天和云朵的执念会拖慢一个人的成熟，一定是这样，否则人们也不会轻易丢失睡眠，带着不应有的思念惶惶度日。

我开始猜测，在李四无言沉默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不会是泪水，不会是怨恨，大概就是卑微——那些突然出现在一大片孤独骄傲中的卑微开始不合群，随后就像水草一样疯狂生长，夜里尤甚。他曾经面对过枪棒的骨骼、肌肉和铠甲不堪一击，一瞬间他理解了那些非主流表情包文案里深刻的人性洞察。

云从月的背后来，覆盖过去，仿佛一个身体淌过另一个身体。

如果有些事，是像云淌过月一样纯粹就好了。
抱在怀里，醉在呼吸里，死在唇舌里，简简单单清清楚楚爽爽落落。
月的身体塞满整个脑子，李四不觉得不可怕，可怕的是，月的影子无处不在，月影出处，李四黑白沉沦：生亦何欢，生亦何苦。

拨开整个漆黑的苍穹，如今的所有慌乱，可能比卑微的今天更没有价值。
真正的救赎不是花间的酒或丢掉的烟，不是世上最动人的呻吟和呢喃，不是无法拒绝的温柔。即便他无比渴望彼端的温柔，像雪中渴望暖炉，抱住了就不再会松手。

真正的救赎是自己。穿越岁月，穿过那片池塘，绝望地重新站起来。忘记所有多余的不平的心绪。他想的人，在他死之前，一定会再想一次。

那就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