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的遐想

关于“美”的遐想

朋友经常看我写的“芝麻”般细碎的文字，似乎颇“欣赏”，便出命题作文，以“美”为题要我写出世界上最美的文字来。这其实也有些为难我，本是粗痞丑陋之人，悲观颓废之人，浑浑噩噩之人，对世间的美漠然视之，淡然处之，浑然不觉之，又如何于瞬息万变之间捕捉住美，于世间万事万物中提炼出，摄取出美轮美奂，唯美浪漫的至美来呢？不写吧，有负朋友的“厚望”；写吧，眼高手低，况且题目又大得很，仿佛上下五千年，浩瀚天宇一齐涌来，毫无头绪，无从下手。真是骑虎难下呀！

因为小时候特喜欢唐诗，以为最美的文字莫过于她了。“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是白居易《长恨歌》里诗，要说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爱情之河的涟漪浪花唯美境界就是这样的了；当然，元稹写爱情诗也是当仁不让的高高手，也叫后世的人们难望其项背，惟有望诗兴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确是千古绝唱。比方说，宋庆龄嫁一代伟人孙中山后三十多岁守寡，从此不再入婚姻殿堂，不就是登顶珠峰之后还攀什么峰的意思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嘛；如若说相思之缠绵悱恻，之缠绵凄美，当属唐代诗人温庭筠的“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大多数人都有这种体验，身为男人，我感同身受，刻骨铭心。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也。

说爱情美得如何如何，让人“怦怦直跳”虽是诗人的拿手好戏，毕竟这是人类情感的最高境界，但我以为山水诗的美丝毫不逊色的。王维的“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妇孺皆知，《红楼梦》中说某回香菱向黛玉讨教作诗，黛玉就向她推荐首先读《王摩诘全集》。香菱读了后向黛玉汇报心得体会，就说日自然是圆的，这烟如何“直”呢？这“直”字似无理，这“圆”字似太俗。但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白居易在《暮江吟》里说“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这景色其实不稀罕，许多人在秋天都见过，夕阳西下，波光粼粼，一江秋水受波光影响，竟然涌出碧绿与绯红两层不同颜色来，光色瞬息万变，交叉呈现，岂不是叫人深为大自然的神鬼莫测而惊叹？但要描绘出来又颇感为难，不得不佩服白居易的诗才。郭沫若在《科学的春天》一文里还引用了他的另一句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可见写太阳照耀到江水中的美景若说白居易冠绝天下，说他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当然，诗比景更美，吟哦再三，叫人身临其景，如痴如醉；孟浩然在《宿建德江》诗里说“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古人吟月诗数不胜数，“月亮”就是诗人们诗之喷发的源泉，是他们的朋友，是他们的至亲，更是魂牵梦萦，不可替代的大众情人，须臾不可离，要说美，溶溶月色，世间万物数月亮最美！你看王维的“松间明月照，清泉石上流”不是美得醉人么！

古诗是情景交融，声情并茂，诗中有画， 画中有诗，美哉！我以为新诗中有震感心灵的惟美的惊艳力量，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能与古诗相媲美相抗衡的唯有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自“五四运动”以来，好的新诗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大多深邃，诗意盎然，或朦胧，或抒情，或隐喻，如郭沫若的《女神》，戴望舒的《雨巷》，舒婷的《致橡树》，但就审美而言，无论形式上还是内核上都无法与《再别康桥》相比的。所以蔡元培先生在送给他的挽联上说“谈话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味渗透了，随遇自有乐土。”（上联）风流倜傥，浪漫潇洒，至情至深，与其说人，不如说诗。

但诗美，文字美不如人美！某日在米粉店吃完出来，用餐巾纸抹嘴后随手一丢，恰好一六旬左右的环卫工在打扫清洁路面卫生，“师傅，纸屑不要随便丢，垃圾桶就在旁边喽。”言语温和，轻声，但却有惊雷的力量！我的脸瞬间红了，红到耳尖！平时老是说某地某人素质差，如何如何，自己其实就是这没素质人群中的典型代表！环卫工边说边把我丢的纸屑躬身捡起来，并看了我一眼。他那一躬一捡，我以为这动作，这人就是世间最美的；他那不算严厉的温和一瞥，叫人无地自容！即便过去了几个月，但那情景，那穿黄马甲的环卫工模样依然清晰在目，仿如昨日。

仿如昨日的美不胜枚举。比方说小时候的冬天，下雪了，极严寒的晚上，一家人坐在火桶里，挤挤挨挨，没有晚饭可吃，每个人嚼着红薯片，却是那样甜，那样黏，那样香，那样津津有味！父亲一边嚼，一边讲隋唐演义，薛刚反唐之类，虽然听了无数遍，也支离破碎，可能既无头也无尾，但我听来却是世间最美的故事，父亲洪亮爽朗的声音有如金石落地，余音袅绕；一家人在一起是那样温馨，那样祥和，那样美好！那种氛围永远温暖我的心，也叫人无限伤感，因为在那记忆的“荧屏”上或“相框”里，两位可亲可敬的最美女主人都走了，因为兄弟姐妹多，祖母和母亲照例无坐火桶的份，只能坐在外边探一点火气或者人气，况且还要做家务，或者递红薯片。祖母虽是小脚老太太，但动作麻利，轻盈。冬日常要纺纱，手摇着纺车，“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在静谧的夜晚伴着我进入梦乡；母亲年轻，身材高挑美丽，总是温和的微笑。冬日常要纳鞋底，秋天把那些千层鞋底布料晒干后，此时正好闲了，就用一个带钩的锥子穿针引线，那鞋底很厚，她用很大的力气钻进去，不时把锥子在头上“磨”几次，仿佛头发就是磨石，一磨那锥子就锋利无比！在如豆的灯光下，祖母与纺车的身影印在墙上，母亲低垂着头颅专注纳鞋底的身影也印在墙上。我以为她俩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了！

雪霁初晴，虽然冷风刺骨，但那太阳好像特别温暖，柔和的光照在雪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环来，不远的山上松树驮着雪，好像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的老人，不堪重负，风一吹“咔咔”响，似落英缤纷。我们几个小伙伴背靠着土墙，站成一排晒太阳，一边说笑着，一边呵着气，一边跺着脚，或者端着碗，仿佛那太阳拌着饭被吃进肚子里了！“吃”太阳也是冬天常做的“功课”，那时衣服单薄，仿佛太阳就是厚厚的棉衣，那时以为太阳就是世界上最美最可爱的了！既不要钱又取之不尽，而且慷慨无私，还有比太阳更美的吗？

在少年的情感世界里，杨沬《青春之歌》里的女主人公林道静，曲波《林海雪原》里的女主人公小白鸽就刻在他的脑海里，她们不但美丽而且能干，情感丰沛，就像《红楼梦》里主人公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合体，要多美有多美！家乡的女孩也大多水灵灵的，其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女孩，虽然黑却不难看，黑里透着红，颇有黑珍珠的味道！她年龄与我相仿，打小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一起扯猪草，一起堆雪人，一起玩耍撒野，后来长大了却各奔东西，再无相见。在少年看来，她就是最美的，可在梦里出现好多回的美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