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上午10:30时便到达了养老院。
我到了父亲房间的没多久,从门外热热闹闹地涌进几个人,一下子就把靠门口1号床的张老师给围住了,来人是张老师的妻子、儿子、儿媳、孙子四人。张妻人未到声先到,老张啊,我来看你啦!张妻裹着鲜艳的旗袍,双手撑着四脚拐杖“笃哆笃哆”地来到病床跟前扯开大嗓门说,老张啊,你看我的脚刚好一点点,我就来看你了。说完扭动滚圆的腰身喊护工,祁师傅,我终于能过来了,如果不是脚没好利索,我早过来了。她对护工说这话不知道是不是让护工给她作证——她许久没来确实是腿脚受伤了。
护工哈哈一笑,对张妻说道,张老师在这里您尽管放心,我同张老师讲,您去澳门赢钱去了,让他不用担心。
张妻涂得腥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老张啊,你别听祁师傅胡言乱语,我可没有去澳门,祁师傅开玩笑你不要当真了哈,我是脚伤了,老张你看还打着膏药呢。
张媳叫了一声爸,便规矩又生疏地站在一边保持沉默。张子抱起孩子靠近床头催促着,快叫爷爷,叫爷爷好。张孙怯怯地喊了声爷爷。护工开始忙碌起来了,给张老师榨果汁,给张老师的家属讲解张老师的近况。
就这样热闹了一会,张子便拿出手机交给护工,开始拍照,在病床前找角度摆造型,全家照、夫妻照、父子照、爷孙照,护工拍照还真是熟门熟路,张老师躺在床上波澜不惊,不悲不喜,只是偶尔从喉咙间发出啊——啊——的声音,可谁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鼻饲的护士进来了,将果汁及营养餐缓缓注入张老师鼻腔,进入张老师体内。
张老师的家人热闹地稍待了一会,例行嘱咐了护工几句便乌拉拉地离开了,房间内便安静下来。
我在3号床给父亲喂着火龙果泥,见人散去了,便向护工打听,张老师的家人为啥每次来都得拍照片呀?
护工哈哈一笑,拍给张老师在老家的姐妹看呗。说完又意味深长嘀咕了一句,走个过场罢了。
过了一会,护工用轮椅把2号床的陈老头从餐厅推了回来,又抱上床,也不知道是不是护工劲用大了还是陈老头心情不爽,陈老头气鼓鼓瞪圆了眼,冲着护工吼,护工便用力按陈老头的肩膀——躺下!陈老头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坐在床上怒目圆睁拳头紧握,一个怒吼一个按压,彼此对峙着。
最终吃亏的肯定是陈老头了,护工用一对球拍型的手套套住了陈老头的双手,又用布带牵引在床护栏上,陈老头的双手便没有用武之地了,陈老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吼声,我仔细分辨,喊的好像是救命。护工喝道,喊什么喊,在这里你喊谁来救命!?
这会儿,飘来一阵臭味,护工扯掉陈老头的裤子,开始给陈老头换纸尿裤,陈老头的双手挣扎着,嘴里继续吼叫着救命。护工换好纸尿裤后便坐在办公桌旁刷手机,裤子没有给陈老头穿上,被子褪到床尾也没有给盖好,不知道护工是不是真忘记了。
陈老头含含糊糊地嘟囔了几句,得不到回应,便安静了下来,安静下来便有了困意,他用脚去勾被子,时下正是初冬,盖的是薄棉被,用脚是很难把棉被勾上来的,他挣了挣被束缚的双手,弓着身缩着腿躺成了虾形,或许是冷的缘故吧,他继续尝试着用脚去勾被子,结果是徒劳的。
我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护工的动态,过了一会,护工终于站起来往隔壁房间走去,我迅速转到2号床侧,扯起被子往陈老头身上盖好,然后坐回父亲的床边,装作若无其事。
陈老头很快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过了一会,护工回来了,看样子他没有留意2号床的被子,我便向他八卦2号床的事,护工说,2号床和4号床都是孤寡老人,4号床是他的侄女送进来的,他侄女一个月或许会来看看。2号床陈老头是村委出资送过来的,而且陈老头有精神病,一直吃药,从来没有人过来看他。
这当儿,查房的护士姐姐进来了,接了话题说,2号床是个少见的懒虫,打了一辈子光棍混成孤寡老人肯定与他的懒惰有莫大关系,这种人懒得令人叹为观止。护工又接过话题,对呢,他真是太懒了!他腿脚没有什么大问题,平时却懒得动一下,坐轮椅上也懒得换个姿势的,就连饭碗也要放到他嘴边的位置,不然他宁愿不吃。
我说,不至于这么懒吧?护士姐姐说,至于!他就是个极品懒人,前几天吧,在餐厅吃早餐,我打了一碗面条放在他面前,刚巧医生喊我,我忘了把筷子交到他手上了,结果大家都吃完了散了,就剩下他,那筷子盆的位置他伸个手就够得着了,他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大半个钟,面条都坨了,我回头把筷子交到他手上了,碗移到他嘴边了,他才愿意吃。
我们谈论时,毫不避忌陈老头,因为他只会粤语,普通话他听不懂。护工和护士又举了几个例子,比如汤要喂到嘴边,食物要在手边,坐着连眼皮都懒得动......
此后两天,我是饭点时间到养老院探视的,陈老头没有在餐厅出现,以前他总是坐在餐厅的角落耷拉着脑袋等餐的。
原来陈老头躺床上了,他穿着那件土灰色的长袖T恤卷着身子睡着,被子斜搭在腰部,天有点冷,那是很容易感冒的,我不便为一个无关的人出头而影响我父亲的待遇,我只能揪着护工离开的空隙,悄悄给陈老头把被子拉到肩位。
第三天,陈老头吊起了水,脸色明显蜡黄了,护工给他打来稀饭,给他喂食,陈老头萎靡不振的样子,没有吃,护工也不恼,把稀饭端走。过了一会,鼻饲的护士姐姐推着车过来了,护工装了半碗营养餐,一手托住陈老头的颈使他坐起来,一手把碗伸到陈老头的嘴边“来,喝下去。”陈老头乖乖地把碗里糊状的东西吃进嘴里,再也没有上次闹脾气时的豪气与威猛了。
陈老头连续输了多天液,吃了多天鼻饲专用的营养餐,陈老头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黄,难道陈老头限数到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陈老头的脸色竟慢慢缓过来了,开始坐床上由护工喂正常的饭食了。
经此一病,陈老头又变回沉默的木头,他又像以前那样,坐在餐厅的角落慵懒地等待着开饭,吃饱后就躺在床上窝在被窝里,不吵不闹不声不响不悲不喜无波无澜。
陈老头或许算是“大彻大悟”吧?在牢笼里了,还能有什么想头和盼头?
这样,大家都省气省心,相安无事,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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