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一共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差了整整12岁,间隔这么大,是因为那个年代,都那样。
生了二女儿之后,算是有二胎了,按规定要结扎。她做的是皮埋。
皮埋手术的位置在左腋窝下面一点,她举着胳膊让我看,妈呀,那一节皮肉疙疙瘩瘩的,又厚又硬,像一段斑驳的枯树,看不出什么生机。之所以没有做结扎,是留了一线希望的,她希望有一天政策放宽,不需要接输卵管就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男孩。那年她已经三十五六了,可想而知,隔着时间,隔着不稳定因素,时不我待的,希望最终只是希望。
在农村只有两个女儿,是要被有儿子的人瞧不起的。是的,日子是各过各的,可是人的社会性决定了我们是个群体动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要接受各种言论。所没等满月,她坚定地要把女儿给送人,这样她可以得到一个指标,再生一个。
我姐夫是个公认的好人,没有啥本事,不善言辞。我姐夫狠狠地训她一顿,说哪怕以后再有十个孩子,这个女儿他也不会失去的。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姐夫能说出这么有力量的话,因为他言语不多,我不怎么不了解他,加上我的世界观也没有形成,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评判一个人。但是那次我想用顶天立地来想形容这个没有过华丽语言的人。
我姐村上信息滞后,穷,必须有儿子的观念非常的固化,我姐应该也承受很大的压力。因为有一段时间她说脖子下面起了个包,害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也不敢去医院检查。她常常皱眉,眉间有了川字纹,眼睛里装满忧郁,快要溢出来,看谁都迷茫的样子。
我姐夫怕她出事儿,说,啥也别想了,你去麻将吧。可能也是没办法了,我姐就照做。没想到我姐算术不怎么地,但是打牌入门很快,跟她同场的牌友很不满意地跟我说:“别看你姐慢慢的,打牌还光赢钱哩!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像麦苗一样拔节长大。别的村都盖高楼起大厦了,他们村上的人,因为不怎么出去打工,“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穷得依旧。那些生男孩子的家庭,在男女比例失调的情况下,娶媳妇是头等难事。
看到娶不到媳妇的人家又是又是起早贪黑干小工攒钱盖房子,又是背井离乡打工,还有的低三下四求媒人,我姐是不是也该释怀一点呢。
真的,人活一世,哪儿有那么多顺心如意,又是谁能把福禄寿祥都全占了去呢?那些笑话她的人,也成了被笑话的对象。
她也没有因为生的是女儿就放慢脚步,小女儿要上学,她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一个月一千五。这是非常艰苦的一段经历,因为我姐夫没有什么手艺,只有在收麦季去粮库干活,粮库里面尘土飞扬,就是个搬运带喝灰的活儿,干一个多月,能存差不多一万块钱。我姐给我姐夫炒猪血,说猪血可以清理肺里的灰尘。后来我看科普栏目,医生说猪血清肺是个误区,根本没用。我心里很难过,有时候看着我姐夫吃炒猪血,都不忍心看,更不敢揭穿。我情愿没有看那一档子节目,或许心里会好受些。
邻村有人出去打工,带了我姐夫一起,从那以后生活有了改变。我姐夫本分,字也写得好,和他一起出去的同村人都尊重他,老板舍得给他加钱。这几年姐的小女儿上大学,我每个月贴补他300块。粮库的脏活儿,姐夫没再去干。
小女儿毕业,进了医院当护士,一个月三千多,我调侃她,上来就比我工资高!我姐夫带人打工成了常态,自己不干活,一天能挣三百多,他们从出门儿就已经算上工资了。不干活不代表不操心,他踏踏实实地帮老板管理,老板省心又满意。我姐还在干保洁,村上有人找活儿,她还古道热肠,帮着去院长那儿说好话,想让给人家分个又轻松又钱多的好岗位。
我姐说,他们一家三口都上班挣钱,村上人很眼气(羡慕)!
我算了算,我姐都快成他们村儿首富了。
我也眼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