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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学习第271篇《颂 昊天有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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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阅读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译文参考
苍天有定命,文、武二王接受之。成王不敢图安乐,朝夕谋政宽又静。啊,多么光明,殚尽其衷心,巩固天下安定天下。
字词注释
[1] 昊天:苍天。成命:既定的天命。
[2] 二后:二王,指周文王与周武王。
[3] 成王:武王子,名诵。康:安乐,安宁。
[4] 夙夜:日夜,朝夕。基:谋划。命:政令。宥(yòu)密:宽仁宁静。
[5] 於(wū):叹词,有赞美之意。缉熙:光明。
[6] 单:通“殚”,竭尽。厥:其,指成王。[7] 肆:巩固。靖:安定。
诗歌赏析
本篇无韵,只有七句,是《诗经》中最短的篇章之一,但诗题却是《诗经》中最长的。
关于本篇的主旨,最初都认为是祭祀成王的。朱熹《诗集传》援引《国语》曰:“《国语》叔向引此诗而言曰:‘是道成王之德也。”但《毛诗序》却认为是祭祀天地的:“《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毛诗序》之所以会得出这个结论,一是因为其坚认《周颂》无成王之后的作品,所以不可能是祭成王;二是因为其判定诗的主旨往往只根据诗的发端,而不是根据诗的整体。 《毛诗序》的这个结论与本篇的诗意显然牴牾,因为整首诗七句中有五句赞美成王,只有一句涉及天,所以尽管毛诗长时间占据了诗学的主导地位,尽管郑玄、孔颖达诸儒煞费苦心地为其补苴罅漏,它还是不断地被后人责难。
朱熹《诗集传》曰:“此诗多道成王之德,疑祀成王诗也。”姚际恒《诗经通论》曰:“小序谓‘郊祀天地’,妄也。《诗》言天者多矣,何独此为郊祀天地乎?郊祀天地,不但于成王无与,即武王亦非配天地,而言‘二后’,何耶?”方玉润《诗经原始》曰:“序谓‘郊祀天地’,不知何所取义。诗唯首句及天,‘二后’下皆言文、武受命,及成王之德。曰‘不敢康’,曰‘宥密’,曰‘缉熙’,而终之以‘单厥心’,所以上基天命,缵成王业,而能安靖天下者于是乎在。于天地毫不相涉,天下岂有此等祭天地文乎?”现代学者亦多摒弃《毛诗序》的观点,而恢复其“祭祀成王”的本来面目。
祭成王不从祭主入手,却上溯到文、武二王,再追溯到昊天,似乎有些离题。其实这并不难解释,成王受命于文、武二王,文、武二王又受命于天,所以从天入手,以示成王与文、武二王一脉相承,得天之真命。首二句是全诗的引子,其作用犹如赋比兴中的兴,后五句才是全诗的主体。
成王是西周第二代天子,声望仅次于文、武二王,与其子康王齐名,史称“成康之治”。《史记·周本纪》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天下之所以安宁,是因为“成王不敢康”,此与《离骚》所说的“夏康娱以自纵”正相对照。“夙夜基命宥密”伸足“不敢康”之意,一正一反,相得益彰。按此句最难理解。《礼记·孔子闲居》有:“孔子曰:‘夙夜其命宥密,无声之乐也。'”郑玄注:“其,读为基。基,谋也。密,静也。言君夙夜谋为政教以安民,则民乐之。”
第五句的“缉熙”是联绵词,不应分解,《大雅·文王》有“於缉熙敬止”,《周颂·维清》有“维清缉熙”,《周颂·载见》有“俾缉熙于纯嘏”,都作光明解,本文亦依之。最后一句的“其”等于“之”,“肆其靖之”等于“肆之靖之”,也就是“巩固它安定它”的意思。文王、武王开创的周朝在成王时得以巩固、安定,这就是祭主一生的功绩。
《昊天有天命》的反思探讨
成王为武王之子,是西周王朝第二位天子,他即位时面临的情况很不乐观。武王克商后几年就去世了,当时的政权并不稳定。当武王逝世后,纣王的儿子武庚率领殷商旧族,联合周文王的三个儿子管叔、蔡叔、霍叔谋反,引起了周人的极大恐慌。在这种情况下,周公和召公辅佐成王,平定了大大小小的叛乱,终于使天下安定下来。而成王也秉承了文、武之德,遵从周、召二公的教诲,一生都恭敬勤勉,不敢图求安乐。
成王即位时,年纪尚幼,周公摄政,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大,周公还政于成王。成王亲政以后,淮夷和奄国再次叛乱,成王以周公为太师,召公为太保,御驾亲征,取得了大胜利。而成王的权威也由此次平乱确立起来。
传统上认为,成王平乱之后是“兴正礼乐”的时期。此时政安人和,可以上报上帝先祖,下答黎民百姓。从西周的金文记载中也能反映出,当时人们就认为成王是能统御四方的君主(参见《史墙盘》和《逨盘》)。
成王临终前,将太子钊(后来的康王)召到面前,重新告以先祖文王、武王创立王业之不易,叮咛他好好继承王业,不能苟且偷安,要秉持节俭的美德,不能有过多的欲望,为政临民要讲求信厚。史官把这些话整理成文,就是今日所见之《尚书·顾命》篇。
在西周史上,成王的地位仅次于文王和武王。《史记·周本纪》说:“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史家视成王和康王时期为中国第一个盛世期,称之为“成康之治”。当时社会能有这样的安定局面,与成王个人的为政品德有极大的关系。《昊天有成命》就是祭祀成王、赞美其德的颂诗。
在先秦时期,《昊天有成命》被认为是“《颂》之盛德也”。据《国语·周语下》记载:晋国的叔向到东周访问,分送礼物于诸大夫和单靖公。单靖公宴享他,恭敬而俭素,并赋《昊天有成命》。宴飨外宾,只是奉公家的命令去宴请客人,而没有私人的宴请。送别客人,谨守礼制,不能为结交私好而送出郊外。当单靖公的家臣送叔向时,叔向对家臣发表了一番看法。他认为,因为有单靖公这样的人,周族可能又要兴盛了。从单靖公的行为上看,他恭敬而俭朴,谦让而多问,这样的人辅佐周王,怎么会不兴盛呢?
况且,单靖公在宴席上赋《昊天有成命》这首诗,并深刻地领会了这首诗的意涵,他正与先王的美德相当啊。他这一代若不兴盛,他的子孙也必定会兴盛的。叔向根据单靖公的行为,加之他在宴席上所赋《昊天有成命》一诗,便大加赞赏单靖公德行之美,可见这首诗在先秦人心中的分量。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天帝”:“天”“上帝”与祖先的结合体
殷商之人所尊奉的“天帝”是“天”“上帝”与祖先的结合体,具有自然神与祖先神的多重因素,因此,其所推崇的“天命”观往往强调殷商贵族的祖先和上帝生态关系密切,能够经常“在帝左右”,甚至宣称他们的祖先就是“上帝”的子孙。
传说有娀氏女简狄吞燕卵生了商的始祖契。这样,殷商之人便从血缘上找到了充当上帝代理人的合法依据,并为垄断神权提供了借口。即如徐复观所指出的:“殷人的宗教生活,主要是受祖宗神的支配。他们与天、帝的生态关系,都是通过自己的祖宗作中介人。”“中介人”又叫“宾帝”。“宾帝”之“宾”为名词意动用法,“宾帝”即“以先帝为宾”,或者说是依靠先祖来“宾帝”。殷商之人有这个传统,就是商代的先王在“上帝”左右,“上帝”对商王有护佑和惩戒的能力。
到了西周时期,施行“敬天保民”的立法指导思想。建立了新的王国秩序,依然是举“天”与“上帝”的旗帜,“受天有成命”。据《尚书·大诰》记载,“武庚之乱”,新建的周王国受到严重威胁。面对严峻的局势,周公旦认为是“天降割(害)于我家”。他急于知道的是天意如何:“用宁(文)王遗我大宝龟,绍天明。”得到了“吉”兆,他才稍许自慰:“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东征的时候,他告诫臣下:“予惟小子,不敢替(废)上帝命。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
西周时期,天命观念、“上帝”信仰和祖先信仰始终是社会治理的真谛思想。《诗经·文王》记载,在西周之人看来,殷人统治天下的时候,标榜自己“克配上帝”;殷人的地位被周人取代之后,就应该“侯服于周”,拥戴周人为“共主”。这是因为“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诗·昊天有成命》)。《礼记·表记》云:“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由此可以看出,周人对敬天法祖的观念已经渗入“礼”之中。
周代已经有比较完备的祭祀上天和祖先的仪式了。但是,其时及以后,“天”的观念逐渐代替了殷人所说的“上帝”“帝”。天帝的形象被人格化,周王又有了“天子”的称谓。周王是作为“天帝”之子在人世间统治人民的,他也要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天帝”。祀天就是对“天帝”的侍奉、飨献的仪式。
对“天帝”的称呼也日趋繁化,有:帝、上帝、天、皇天、昊天、皇天上帝、昊天上帝、维皇上帝,等等,指的都是有意志的既具有人格又具有神格意义的神。而所谓“帝”,则逐渐从“天人”审美意识中的自然之神,指向了人世间的帝王。如《说文》云:“帝,谛也。王天下之号也。”这里所谓的“谛”,指“审谛”,即能够行“天道”,事天审谛,公平通远,举事缜密、详备、周备、精当、确准之人。《史记·高祖纪》云:“乃即皇帝位汜水之南。”《注》云:“蔡邕曰:‘上古天子称皇,其次称帝。’”在远古之人看来,“帝”乃是一个超然的造物主形象。和“天”相比,“帝”更具有人格化意味。
“神”为“人”创,“民”为“神”主,上古时期存下来“天命”观中的神秘色彩被淡化,“皇天上帝”之至尊至灵的意识逐渐为自然之“天”取代,“天”为德行、美德、民意之化身,这构成了后世中国古代人文生态美学信仰的一个基础。当然作为中国文化中最基本的信仰要素的“敬天祭祖”精神依然传承下来。王国维在《观堂集林》中所指出的,古文“天”字本像人形,本谓人颠顶。“天”字的构形,就体现出“天”与“人”之间相互依存、相互融合的意念,从而使“人”对“天”的观念与字的形义作了和谐的统一。
“天”既具有人格又具有神格意义。作为神格,即具有神之位格的“天”,其出现应该在远古时期,其时,“天”被“人”视为自然界的主宰。“天”高高在上,时刻关注着人世间万事万物。“帝”也是自然界的主宰。《说文·⊥部》云:“帝,谛也,王天下之号也。”《字汇·巾部》:“帝,上帝,天之神也。”它“生物之主,兴益之宗”(见王弼《易注》),“帝”在远古之人眼中表现为一个超然的造物主形象。“天”“帝”后来被融合在一起,同指世间最高的至尊至大的神灵。“人”要亲近“天”,获得“天”的庇护与保佑,必须经常“祭天”,以表达对“天”的敬畏。
参考资料
《“天”与“敬天”意识之生态美学意义》,康伉,《中国美学(第8辑)》,邹华 主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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