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诺丁汉大学在校园内外都有学生宿舍区。我工作的学生宿舍区是诺丁汉大学校园内14个宿舍区中最大的一个,共有400个学生套间。宿舍区由八个辅导员照顾400个本科生。我刚得到这份工作时,七位同事分别来自七个国家:英国、法国、意大利、德国、韩国、新西兰和罗马尼亚。我和七位同事住在宿舍区内,大家朝夕相对。
由于我们的这个校区仅有三个学生宿舍区,所以三个宿舍区的总管和生活辅导员平时有许多工作和活动往来,每个工作日都共进晚餐。另外那两个宿舍区共有五个辅导员,来自波兰、英国、印度、塞浦路斯和香港。当我见到这些同事时,心里咕哝:这里真像个小小联合国!我当时的心情挺忐忑,要和这么多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一起工作生活,我能行吗?
这些同事在十个不同的学院学习和工作,大都是与我年龄相差无几的在读博士生,仅有两位不同宿舍区的辅导员是年纪较大的学校工作人员。生活辅导员的工作没有在大多数工作中遇到的为升职或加薪等引起的同事竞争,所以同事间因竞争而产生矛盾的机会极少。可以说,没有竞争,只有合作。
大家理性地认识到,本科生生活辅导员的工作劳心又劳力,而各人的博士研究任务也非常繁重。我们朝夕相处,良好的同事关系会令工作更顺利,生活更愉悦。因此,大家都尽力保持同事间的和睦关系。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尽管性格各异,文化背景差异也很大,大家却都有一颗包容、接纳的心,往往在谈笑间化解了许多文化的冲突和偶有的意见分歧。在几年的工作和生活中,我们不断增进同事间对个人及其文化背景的认识,关系越来越融洽。
我们都远离家人,也碰巧八位辅导员中七位都单身,所以大家一起活动的时间特别多。每个同事的生日,大家都会一起到餐馆吃饭为其庆祝。每个学期结束,宿舍主管会请所有的辅导员上餐馆吃饭,以答谢大家对她工作的支持。而在工作中,我们经常遇到棘手的事情,需要彼此支持。例如在一些混乱的场合男辅导员会挺身而出照顾女辅导员,而女辅导员有时又会以女性的温柔来调解男辅导员和一些较劲男生间的僵局。
二、
这几年的工作生活对我来说是极具挑战性却又十分愉悦的。工作压力大,我曾考虑过放弃。然而,同事间的深厚情谊使我难于割舍。
记得刚搬进宿舍区,英国女同事带我参观。当她站在宿舍区工作人员照片前向我介绍各位同事时,指着一位帅哥说:“我很喜欢这男孩,正在追求他。你别打他的主意!” 我先是一愣,这么直白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但马上又觉得她率真得可爱,挺喜欢她的。
后来逐渐对各位同事的背景有所了解。德国帅哥自小随当领事的母亲驻马拉西亚,童年在那里度过,对亚裔女孩特有感觉。英国女同事因此特别警惕他身边的亚洲女性。我和英国女同事熟了后,她常告诉我她如何追求德国帅哥。
八个辅导员平时独立,但分为四组值夜班。我和德国帅哥被分为一组,几年一直都是搭档。这位德国同事比我小几岁,却成熟稳重,很有担待的那种男士。他是我们宿舍区的辅导员代表,有什么事总为我们出头。我们搭档几年,他一直很照顾我。我们也很谈得来,是很好的朋友。
一天晚上,我俩巡夜后在办公室聊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回套间。我刚进门不久,有人就来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英国女同事。她神色忧伤,进门后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终于说到:“我看到你和他进办公室很久才出来,你和他……”
我看到她眼睛都似乎有点湿润,不觉一阵心酸:多么痴情的一个女孩啊!
我握住她的手,直视她的双眼道:“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和他是朋友。我向你保证,我们以后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英国女同事转忧为喜,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就为了她眼中的那份纯真,就为了她对我的信任,我一直信守着那对她许下的小小诺言!
我没有因为女同事而躲避德国男同事,我们还是好朋友。我对女同事的那种信任极为感动。她从此很坦然地对待我和男同事的关系,完全没有争风吃醋的表现。我和她也成为极好的朋友,她在我的学习上给予我很大的帮助。
英国女同事是数学博士生。她是我见过的人中智商最高的一个,有一个顶级数学脑袋。她一毕业就在一名牌大学谋得一份研究员职务,不出两年就升为高级研究员。她的语言文字水平也极高,那几年经常帮助我的英语。成为朋友后,每每听到我用词不当,她就会毫不留情地马上指正。我的英语水平因此大大提高。她比我小好几岁,却与很多年轻的英国人不同,她十分了解英国的传统文化。她的记忆力又极佳,经常向我讲述英国的历史和文化。而她弹得钢琴更令我听得如痴如醉。
我和女同事的情谊延续至今,她成了我两个孩子的教母。我们住在不同的城市,但每年都有往来。德国男同事已是人夫、已成人父,可是英国女同事至今独身,连男朋友都没有。女同事不再提及男同事,我也不去提及。人生和感情太复杂,也许无法以数学公式去解答吧。
三、
我发现我们这些辅导员同事有个共性:我们在理解和包容其他同事的同时保持自己独立性和个性。我们同吃同住,交往频繁,但研究人员的本质注定了我们特有的“孤独”性。研究者必须有独立思考的空间。同事们似乎隔三岔五都会有“闭门期”。一进入“闭门期”,除了必需的辅导员工作,我们会谢绝与人交往。闭门挑灯夜战多天的事常有发生。其他同事不会去打搅,同事间也不会因此疏远。
我们的个性都很鲜明,并非事事意见统一。
英国女同事是个多情浪漫的女孩。英国很多女性认为给亲友挑选生日和节日礼物最能体现真情。我们宿舍区八个辅导员另加宿舍主管,一直保持庆祝彼此生日的传统。每逢一个同事的生日,除了一起吃饭庆祝,其余八人各出5镑,买一份40镑左右的礼物给生日的人。一直以来,英国女同事都负责挑选礼物。她总是很花心思去挑选礼物,可是礼物并非总是生日者需要的东西,经常造成浪费。例如罗马尼亚同事有腰病,经常嚷腰疼。英国女同事买了按摩中心的礼券作他的生日礼物。我个人觉得这很有心思,可罗马尼亚同事至此至终没有去按摩中心。
后来,英国女同事提出要其他几个女同事分担挑礼物的任务,大家轮流负责。我们几个人都有点儿犯难。说实话,我们没有她那么浪漫,并不太热衷于挑礼物。而且工作学习繁忙,很难抽出时间。
大家都没作声。我经过一番思考,最后提议生日同事告诉大家他想要的礼物,我们购买。我知道浪漫的女同事一定对这个主意不感冒,但思前想后还是说出这个想法。结果大多数同事赞同。
在与同事相处中,我学习到宽容别人却不委屈自己。我们的韩国男同事留学前是韩国一名军官。有一天,我们在饭馆吃饭时说到喝酒的话题。韩国同事说,在部队他们经常比酒量,他酒量很大。这么一说,自然引起大家给他敬酒了。
几瓶红酒下去,平时话语不多的男同事开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也不知说到什么了,他掀开坐在旁边的宿舍主管的裙子,开始摸她的大腿。宿舍主管先是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老圆,过了一会儿才娇嗔他的名字。在场十来个同事当即哄堂大笑。
见主管没有责怪,而大家笑得这么欢。韩国同事于是逐个掀女同事的裙子,逐个摸大腿。没有一个女同事阻拦他。当他来到我的身边,我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满脸笑容地朝着他喊了一个发音夸张、超长的“No……”。大家又狂笑起来。男同事识趣地转移到下一个目标。
是的,大多数人都不想当异类,然而在顺从了大众、委屈了自己之后便是满腹怨言。不委屈自己心情自然愉快,这可能就是我与异国同事深厚情谊的心理基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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