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夜色降临，先是飘起了小雪，然后越下越大、纷纷扬扬。
李士群与公共租界巡捕房通完电话，站在窗前望着两部黑蓬军用卡车从极司斐尔路七shi六号大门驶出。
希望来得及，身后的长弓说道，不仅要赶在赵铭俭之前，还要赶在我们的人发现我被捕之前。
一定来得及。李士群咬牙切齿道，就是死了，我也要把她的骨头拼起来送到影佐桌上。
他回头对长弓道，这次要谢谢你。
长弓说道，不要谢我，这就像上海人在交易所里做股票，涨的时候果断抛掉，如果拿在手里不舍得，说不定哪天就一文不值了。
“七shi六号”的一支抓捕小队在在距离跑马厅路不远的一个街角遭到五、六名枪手伏击，特务们猝不及防，一片慌乱。
倒是一同前来的巡捕房华人巡捕迅速找好掩护，然后散乱地开枪反击，以示遵照命令与日方共同消灭租界内的反日力量。
另一路“七shi六号”人马正通过西面一个路口时，两枚手雷扔了出来，一部卡车被炸停在马路中央。
特务们与日籍巡捕边还击边架起两挺“九六式”轻机枪。
两路抓捕队伍都遭遇了武装抵抗，除了手枪，对方还有中正式步枪和手雷，这情况在公共租界里从未有过。
指挥此次抓捕行动的组长知道前方必有大鱼。
大雪飞扬，枪声此起彼伏。十多分钟后，枪声渐渐稀少下去，又过了几分钟，街上终于安静下来。
组长在特务们的护卫下上前，地上卧着好几具尸体，有抵抗人员也有特务的，血水横流，地上积不起一点雪。
快，快往前。组长大声喝令。他知道行动成功与否就在于这一分一秒。
后面的车子发动慢慢通过，被炸坏的军用卡车孤零零地留在大雪之中。
在下一个弄堂口，两名枪手绕到抓捕队伍之后开枪射击。组长命令一队人留下对付枪手，其余人继续前进直扑目的地。
公馆马路的洋楼里，马辉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他的父母从苏北逃难而来，他出生、成长在杨树浦一个叫定海桥的地方，一个由木棚竹片搭起的棚户就是他的家。
眼前这所洋楼对马辉而言仿佛人间仙境。 他十四岁时就去十六铺当码头工人，与其它人一起抽劣质烟、喝高粱酒、谈女人。
后来出于好奇，他随一个工友参加了沪东工人夜校。他渐渐觉得，每天收工后挤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听课变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终于某天，这位工友带他去见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工友介绍道，这位是老孟同志。马辉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巨大变化。
孟远志帮他改了名字，辉字好，阳光照遍天下。
这位工友后来死于一次叛徒的出卖，叛徒名叫章阿三。
前两天马辉从长弓嘴里知道，原来石路联络站被破坏那天，郑星野去了池南镇追杀章阿三，不由百感交集。
耳边的枪声渐渐停止。他起身下楼，楼下已经站着阿仁等两名同志。三人对视，六只手紧紧合在一起。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特务到达之前撤退，但马辉知道，他们的牺牲可以使长弓同志的计划更加完美。
三人轻轻道： 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努力革命，永不叛dang。
声音低沉坚定，铿锵有力。
他们打开大门时，看见路灯下迎面十几个身黑衣男子从弄堂口进来。 激烈枪战再次打响。
马辉身中数枪倒在地上时，他出神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雪花在路灯昏黄灯光下飞旋、起舞。
组长走上前望着地上的马辉，他认识这张面孔，抗战之前他们交过手。
马辉缓缓举起右手，他浑身凉彻，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枪终于从手上滑落。
组长嘴里骂了一句，然后退后一步向他扣动了扳机。
郑星野开着编练处配给他的汽车驶向十六铺码头，唐佳慧坐在后排，身旁还有一个年轻女人，身穿Johnson订制的呢绒大衣。
大楼、梧桐、电杆不停被甩在身后。年轻女人贪婪望着窗外，外面天气阴沉寒冷，她轻声道，快下雪了。
郑星野把车停在码头外，三人走向码头。黄浦江上汽笛声声，拖着大大小小行李的人们在人行通道拥挤来往。
年轻女人接过郑星野手里的箱子，说道，谢谢你，道士同志。然后握了握唐佳慧的手说道，祝你们幸福。
郑星野点点头道，旋风同志，一路顺利。
唐佳慧忽然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伤感，她猛地上前抱住了旋风。旋风也红了眼睛，拍了拍唐佳慧的背说道，相信我们很快会见面。
旋风是海棠的交通员，公开身份为日中文化协会会员、东亚通讯社上海分社记者，每次情报传递都是由她将情报装在协会或通讯社的文件袋里，坐沪宁特快到上海与孟远志接头。
不过这次，旋风是以海棠的名义撤往苏中根据地。接下去，真正的海棠战略情报小组将进入静默阶段，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李士群，影佐祯昭、晴气庆胤等人都会相信，海棠就是跑马厅路洋楼的女主人。
望着旋风的身影湮没在人海中，郑星野和唐佳慧的双手紧扣。
他随后开车到了编练处，几个同事见到郑星野热情地打招呼：郑专员来了，您的太太真漂亮。
郑星野笑吟吟地解释，下午偷空和太太去逛街，路过编练处给大家带了点茶叶。
吃晚饭的时候两人进了对面的餐馆，不时有同事进来，郑星野同他们一一打招呼、致意。
唐佳慧点了罗宋汤，慢慢喝了起来。
夜色沉沉、雪花满天。唐佳慧说，不知道跑马厅路那里怎么了。
郑星野切着牛排，他在想孟远志牺牲的时候不知有没有下雪，听说皖南一带山丘起伏，气候寒冷。
而长弓此刻正在“七shi六号”里，应该也在吃晚饭。
不要问、不要想。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办。他抬起头对唐佳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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