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泪，打不湿沉重的生活

那年，我7岁。

记得母亲狠心离去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他在一旁一声不响地抽着烟，烟圈飘起来，像一团要掉泪的云。他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二娃子，别哭了。没有你妈，我照样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我一下子不哭了，我相信他能。因为……

他继续抽烟。当时我并不能理解他的失妻之痛，只看到他的背影在夕阳中隐隐地闪动。我发现他突然间老了许多，深陷的眼眶，额上一道道的皱纹，头顶上显眼的银丝……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怎么一点也没通知我?一阵风吹来，我的心在瑟瑟发抖。

“爸……”，我忍不住了，扑到他身上呜咽起来。此时，他身上那股曾让我难以忍受的浓烈的烟味和汗味却让我在这一瞬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亲切。

他丢下烟，用手抚摸着我的头。我的目光从泪水中透过去，看到那半截烟躺在地上独自燃烧。烟圈静静地飘起来，然后又散掉。

父亲的背影，是生活最好的注解

那年，我15岁。

我一直努力地使自己做一个乖孩子、乖学生，这样我每年都能捧回“三好”学生荣誉证书，这样我才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几许慰藉的微笑。

周日，我背着米夹着书包返校。路过那个臭气扑鼻的纸浆厂时，我停下了脚步。我看到了他那飘飘摇摇的身影蹒跚着走向竹捆，伸出手，将那比他枯瘦的身子大得多的竹捆扛上肩，然后腿颤颤巍巍地挪向喂料口，再“轰”的一声甩下，地上的灰尘一下子包围了他。

他回头发现了我。“站在这干嘛?还不去学校?”

我急步走开。我知道，他在为我挣拖欠已久的学费。我的战场在学校，他的战场在茫茫生活中。当时我有跑过去帮他一把的冲动，可纵然我能扛起那捆竹子，我又能扛起生活么?

站在教学楼的最顶端，远远地望着机器轰鸣的纸浆厂的方向，他扛竹捆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我眼前。此时，我才对朱自清的《背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所有的苦难，都能变成沃土

那年，我17岁。

很多时候我在梦里抚摸着高中教室里的桌椅，醒来的时候手边却是冰冷的床沿。这时，我听见他在屋外吹着横笛，幽怨而痛楚的笛音飘散在山村冷寂的夜空，冰凉得像隆冬的雨。

“爸，你睡吧。”我披了衣站在他身后。“你还想上学吗?”他转过头，饱经沧桑的眼里透着怜惜与无奈。

我理解他话中潜在的意思，木然了一会儿，然后咬着嘴唇点点头，泪水也跟着从眼眶里滑落。

夜，浓重而冰凉!

我本来可以免费上高中的，可中考我落后了几名，我曾满心企望的“免费”成为泡影，支付上高中的费用的重压让父亲苦不堪言。我眼前总掠过他疲惫不堪的身影，许多次，我都想放弃，然而梦里总浮现出校园的欢声笑语，我想再次摩挲那带着墨香的课本。矛和盾啊，矛盾。蓦然间想到十年前狠心离去的母亲，她要是在身边也许会好很多，哪怕她只承受父亲重压的一点点，然而……

报名的前夕，他把我叫到跟前，我发现他又瘦了许多，许多。只见他吃力地转过身去，粗糙的手伸进床底的一个角落，从里面慢慢地抽出一本旧书，打开，一沓各种面值的皱皱的人民币出现在眼前。

“明天去吧。”他把那些钱都塞进我的手里，“这是生活费，学费我再想办法。”

我没说话。

当踏上去学校的班车时，我使劲地咬着嘴唇，看见他站在路边望着车，那枯瘦的身子像一棵老树。我转身，将头埋在膝上的行李上，任悲伤的泪水倾流。

我空荡荡的行期/已积满灰尘/归宿在你眼底/我如何走得出/你泪渍斑斑的守候/挥手的那一刻/你成了我生命中苦难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