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某个大型音乐节的后台，嘈杂的休息室里挤满了人。某个当红的歌手走进来，有人吵吵嚷嚷地去合影。偶像团体的女孩子们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说话。工作人员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分发着话筒和耳麦。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在这种嘈杂中，奈奈翻阅着自己手上的台本，默默准备着下一场表演的MC。但各种尖锐的讥诮声，还是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耳朵：
「哎，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家伙是谁，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啊。好认真哦，这种草台班子的音乐节，还一直在看台本。」
「哦，那是冈田。以前好像很红，不过早就过气啦。偶像派嘛，靠脸而已，现在年纪大了没有以前好看了，自然就不红了。」
「没听过这个人，估计是个三流歌手，不用放在心上啦。真是可怜，看到我们这样的新人这么红，恐怕不好受吧。」
刺耳的笑声响起，奈奈对此置若罔闻。类似的嘲讽听多了，她已经学会了不在意。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好好排练，见到前辈也不打招呼，还在这里嚼舌根，你们真是红了几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Yuu酱。」奈奈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别和她们置气了，她们年轻不懂事而已。」
「我在管教自己事务所的后辈，奈酱不要管这么多。」彩希没有接奈奈的茬，怒视着刚才的几个女孩：「说话之前颠颠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冈田桑当年赚到的钱能把你们这个团给买下来，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还不赶快给冈田前辈道歉！」
「冈田桑，对不起。」几个女孩讪讪地向奈奈鞠躬道歉，「是我们失礼了。」
「好了好了，Yuu酱别生气。」奈奈安慰着怒气未消的彩希，「都是小事。」
「柏木桑真是太宽容了，惯的这些年轻的孩子一个个无法无天。」彩希依然愤愤，「当年奈酱多红啊，她们居然不知道。」
「当年毕竟是当年。」奈奈眼神一暗，「我确实没有以前的人气了，不奇怪。」
「奈酱。」彩希怜惜地看着她，「最近都没有你的消息，还好吗？」
「马上表演就要开始了。」奈奈打断了彩希的话，「待会儿再和你说。」
彩希伸出去的手到了半空，硬生生地停住，目送着奈奈逃一般地跑向舞台。
是啊。当年毕竟是当年，现在一切都变了。
二
编辑部每天都会收到大量信件，彩希的职责之一就是把它们分类，送给各位作者。看着奈奈从门前走过，彩希急忙叫住了她。
「奈酱，这是你的信。」彩希把一沓信件递给奈奈，强忍着笑，「我大概看了看，言辞很激烈啊。上个故事完结之后，读者们的玻璃心又受到伤害啦。」
「还好，这次没人来砸我家玻璃，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奈奈笑嘻嘻地接过信，「就是辛苦Yuu酱帮我接电话了。」
「那些中学的女孩子真是可怜，被奈酱写的故事折磨得死去活来，在电话里哭得特别可怜啊。」彩希无奈地摇头，「可能这就是所谓名作家的魅力吧。」
「我只是个写故事的人。」奈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随心地写，才不管读者是什么想法呢。越是迎合他们，他们越是不容易满足，逆着他们来，反而被追捧。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啊。」
「好了好了，我的作家先生。」彩希把另外一沓信件塞进奈奈怀里，「这是最近两周的约稿信，除了小嶋桑的杂志一定要写，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Yuu酱做事，总是这么可靠呢。」奈奈夸赞了她一句，「改天请你吃饭。」
「不，请您认真写稿。」彩希换上一幅正经的表情，「这关系到我的奖金。」
「好啦好啦，我还不知道你。」奈奈忍不住摇头，「我会努力的。」
三
女性歌手唱片销量，年度第一位。黄金时段电视剧主演，收视第一位。模特部门写真销量，年度第一位。奈奈的星途，曾经无比光辉璀璨。直到那次意外事故，她不得不离开心爱的舞台长达三年之久，再回来时，一切都改变了面貌。
艺能界每天都会涌入大把新人，一旦失去了曝光度，人气就会迅速下跌，这个道理奈奈当然是明白的。自己消失了这么久，饭们转向别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奈奈平和地接受了现实。只是光环褪去后，艺能界的残酷面貌才逐步显露。精心制作的唱片被摆在店铺角落无人问津，写真集勉强靠合影会维持不赔本，拍电影的邀约几乎归零，电视剧的角色全部变成客串。到最后，奈奈不得不去接内容露骨的深夜剧，以维持自己最低限度的曝光。
「这次的戏题材比较微妙，是两个女生之间的爱情故事，而且有裸露的戏。」经纪人犹犹豫豫地说着，「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可以马上回绝掉。」
「不用。」奈奈疲惫地摇手，「现在有人愿意找我做主演，已经很好了。深夜剧我也不是没演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哪里还轮得到我挑三拣四呢？共演者是谁？」
「村山彩希桑。您要不要再考虑下？」经纪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奈奈呼吸一窒。但想到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和交通费，她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会好好完成工作的。」
与昔日的暧昧对象一起拍戏，还是内容微妙的深夜剧，想想都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但奈奈的敬业精神发挥了很好的作用，至少能让她把注意力放在剧本上。
彩希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看得奈奈有些心里发慌。规矩地问好之后，两人开始认认真真地对台词。不知为什么，现在偶像剧的台词愈发矫揉造作，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奈奈强忍着不适练习完，长舒了一口气。
「累了吗？」彩希递过来她的水杯，「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练吧。」
「不用了，谢谢。」奈奈拿过自己的水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彩希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奈酱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Yuu酱这种正当红的女演员，为什么要屈尊来和我这样的小角色一起演戏？」奈奈纳闷地看着她，「是为了帮助我吗？」
「当然不是。」彩希露出狡黠的笑，「只是奈酱恰好符合我们对角色的要求，才给你发了邀请的。顺便一提，这个剧本，我可是有参与制作哦。」
完全就是为了折磨我吧。奈奈无奈地垂下了头，心底发出哀鸣，如果当年好好存钱不去炒股票，现在哪用得着受这份罪。彩希义正辞严地把她的头扳正，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意：「吻戏什么的，请多多关照了。」
为了房租为了水电费为了交通费。奈奈在心底默念，无论如何，把这个戏拍完。
四
「有个导演看中了你的小说。」享受完法国餐厅的美味，彩希舒舒服服地蜷缩在柔软的躺椅上，「说是要改编成电影。」
「改编可以，版权不卖。」奈奈淡淡地回答道，「而且我先看看主角的脸，再决定要不要给他们授权。」
「上次的电影真是太有趣了。」彩希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奈奈郁闷的眼神，笑得更厉害了，「年龄都搞错了，让十几岁的中学生来演二十代，违和感太强了。」
「那个孩子好像很有人气，才选了他。」奈奈微皱着眉头，「现在是偶像的时代，演员什么的早就没落了。无论什么事，热度都是第一位的东西，真是无聊透了。」
「即使在这样的时代，不是也有奈酱这样的存在嘛。」彩希将奈奈的手拉住，细细观赏着她纤细的手指，「真是神奇，就是这样一双小小的手，写出这么多好看的故事。」
「手小也不会怎么样啦。」奈奈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急忙辩解，「又没什么影响。」
「好好好，不说这个。」彩希急忙岔开了话题，「所以电影的事呢？」
「你替我去看看，如果合适我再去。」奈奈悠然地将双手枕到脑后，「我现在还有三个长篇正在写，还有一堆约稿，要是月底再叫交不出稿子，我怕小嶋桑就要派人过来打我一顿了呦。」
「那个连载吗？」彩希很有兴趣，「就是关于落魄歌手和当红女演员的那个？」
「是的。」奈奈点头，「这个设定，看起来不是很有趣嘛。」
「离开一段时间，就会没有人气，真是可怕的艺能界啊。」彩希感慨地说，「还是普通的世界好一点呢。」
「作家的世界，也没有差别。」奈奈低头摆弄杯中的吸管，欣赏着泡沫的形状，「为了保持人气一样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不过我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
「奈酱写的悲剧，弄哭了多少人。虽然说还是罗曼蒂克受欢迎，但现在读者的口味也越来越复杂了，喜欢悲剧的人也在增加。」彩希想起那些电话，又笑了起来。
「不用在意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奈奈畅快地将杯子的饮料一饮而尽，「这是我的写作生涯中，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
五
很快，奈奈就发现，彩希比起当年实在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圆脸姑娘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女王大人般的帅气感。果然，独立出去闯荡以后人就成长了很多呢。奈奈感叹着。
「奈酱你这个背包什么时候买的？」彩希皱着眉头拎起略显破旧的深蓝色背包，「怎么旧成这个样子了？」
「没钱。」奈奈理直气壮地回答，彩希明显地被噎住了。沉吟片刻，彩希抓过自己的背包，将东西一样样往外拿。「Yuu酱，你这是要做什么？」奈奈一脸茫然。
「把这个包换给你好啦。」彩希的语气十分轻松，「出来拍戏，没带什么好的，你就凑合着用吧。」
「哎？这怎么可以！」奈奈吓了一跳，「我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不行吗？」彩希扬起脸看着她，清秀的眉眼笑意嫣然，「我喜欢，和你换一下。奈酱为什么这么紧张，是心虚吗？」
「不是。」奈奈别扭地转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啦……」
「还不赶快把你的包腾出来给我。」彩希嗔怪道，「不然我怎么放啊？」
大概是村山彩希给自己灌了迷魂药，居然会答应她这样的要求。奈奈拿着彩希的包，心情十分复杂。这个背包抵得上她现在半个月的收入，用起来真是不踏实，但自己怎么就没办法拒绝这个人的要求呢？
果然你还是喜欢她吧，冈田奈奈。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着，奈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如果是当初……奈奈心情复杂地想，如果不是当初那次舞台事故，当天自己就会向她告白然后顺利在一起了吧。
只是，现在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你呢？
第一场吻戏的日子终于到了，奈奈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同组的演员调侃奈奈实在是有艳福，奈奈更觉得如坐针毡。但是逃避工作这种事奈奈肯定做不出，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催眠：这是工作，普通的工作……
「奈酱过来练习啦。」彩希无比顺手地拉住奈奈的手臂，将她往旁边的休息室带，奈奈心底叫苦不迭。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彩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门重重地关上，彩希推着奈奈的双肩把她按到墙上，一脸正经地说：「呐，现在就要开始练习啦。因为我是主动方，所以奈酱只要乖乖地不动就好了。」
温热的唇贴了上来，奈奈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灵巧滑腻的小舌轻轻撬动奈奈的牙关，趁着奈奈愣神的功夫钻了进来。甜甜的味道顺着舌尖向喉咙滑去，让奈奈渐渐地沉醉其中。直到彩希依依不舍地放开，奈奈才猛地回过神来：刚才是被强吻了吗？！
「奈酱做得很好。」彩希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语气却无比认真，像是刚刚陪她做完了什么正经的练习。奈奈一时语塞，下意识地用指尖揉了揉嘴唇。她不知道这个举动无异于玩火，彩希眼睛一亮，捉住她的手，将纤细的食指放入了自己口中。感到指尖传来酥麻的触感，奈奈顿时脸红了：「Yuu酱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加上这个表演很不错呢。」彩希依然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是练习呀，奈酱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奈奈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发现不是在做梦。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前的彩希呢？
「奈酱是觉得我很奇怪吗？」彩希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不过你会习惯的。」
六
「小嶋桑说，奈酱这次怎么转性了，居然开始写这种王道的恋爱故事了？如果金钱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她，不用勉强自己。」彩希憋着笑向奈奈转述，「奈酱的狠心作者形象看来还真是深入人心。」
「就不能偶尔换换口味吗？」奈奈不满地扁了扁嘴，模样很是可爱。「只是这个设定比较适合写罗曼蒂克而已，我可不想被大众的标签定型呢。」
「但我总觉得是悲剧。」彩希盯着奈奈的眼睛看，似乎是想从中找到答案，「是不是因为上一个故事让我印象太深了？」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之后的剧情会怎么发展啊。」奈奈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这笑容在彩希看来十分欠扁，「Yuu酱觉得呢？」
「感觉是交换了灵魂的设定？」彩希搓着下巴琢磨，「比如说是平行时空的女主角来到了这个世界。虽然说时间改变人，但性格方面不会有太大变化吧。」
「这个想法不错。」奈奈颔首同意，「但是我觉得不给答案比较好，让读者有想象的空间才是有趣的故事。」
「那我等你写完再看。」彩希看着奈奈卖关子的样子，有些赌气，「每次都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真讨厌。」
「如果是两人交换了性格呢？」奈奈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微笑，「毕竟，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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