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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万道论 三十七 前尘记

人生万道论 三十七 前尘记

作者: 周道笙 | 来源:发表于2023-09-22 10:52 被阅读0次

  人生万道论三十七前尘记

前尘记

  二十三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

  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日误儒生。

  ——刘长卿《别严士元》

  凌风行吟泽畔,颜色憔悴,适到湖边,木立心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几艘游航来去,几个少女和歌嘻笑,荡舟采莲。时虽近秋,但杨柳依依,烟水濛濛,依若一片春天的好时节。

  凌风己第三次参加乡试,不料秋闱放楞,依然铩羽,嗒丧而归,零涕不已。多次忻慰自己时数限人,文章憎命,然而整整三年,文章竟阒无一人赏识。虽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了。

  他已年满二十,弱冠成礼,一次两次的失意算不得什么。可是他家綦贫,祖辈无依,双亲均已远去,乡亲瞧他是个秀才,多次救济于他。望他早日中榜,光耀门楣,给自己谋一条好出路。可是三年铩羽,愧负恩重,他已无什么脸面再去见各位乡亲了。

  这日看榜回乡途中,不由得念起一首诗,乃刘长卿别严士元所写,他一直重复两句,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若有熟人陌上相逢,言及此次功名若何,中榜与否,他将何以作答?幼小时双亲健在,家境富裕,常常吹嘘自己,将来要做状元。

  可是三年不中。现今家境窘迫,惟剩破屋两间,枯树三根。多食无所饱,菜色黯焉。家里的米要吃尽了,自己不堪劳作,坐吃山空,唯靠乡亲救济。原指望此次中榜,谋份前途,如今自己落魄秀才,书剑飘零,将以何为生?

  望着凝碧的湖水,想着想着,不经意间,竟扑通一声,失足掉进去了湖里。九月之间,虽太阳常出,然天已无盛夏时的燠然,青风拂来,显着阵阵的清凉,而于水里,却有些许冰凉。凌风一跌进水里,初始手舞脚舞,希望抓住一二藤蔓,然脚被水草束缚,竟挣扎不得。这时似乎万虑俱静,脑袋一阵清凉,突然想到:

  “黄钟长弃,半生沦落,遭逢不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若一走了之,一空万空。”

  只是在灵识隐遁之前,似乎听到了,一阵救呼声。

  “小姐,小姐,有人落水了,我们要去救吗?”

  “救”

  凌风慢慢增开眼睛,或许以为是在仙界,只见前方一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神态天真,肤色白腻,一双眼灿然晶亮,年纪虽幼,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摘下来的人还要好看,只见他背负着手的冷冷的道:“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至于寻死。”

  这句话温柔可爱,声音清丽,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加之容貌清丽,出尘如仙,凌风一瞬间痴了。竟忘记了说什么,目光炯炯如贼,直盯着这姑娘看,只见他双颊微红,才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道:“文章铩羽,生死两空,家居破壁,人生到此,天理论亡,不若一死早之,再来人世,或是别翻景样?”

  那姑娘蹙了蹙眉,道:“死是懦夫的行为,一个不敢正视人生的人,遇见问题只是寻死,又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若人人皆是如此,庸夫遍地,财狼横走,又算得什么?”

  唤了唤左右的丫头,“我们走吧,不用管这人了,”

  左边一个丫头翠声道:“小姐,看这人也蛮可怜的,衣衫褴褛,破巾絮衣,家里正在招些仆人,不若招了他吧,”

  那小姐回过身来,只见凌风虽然湿衣蔽体,面目清癯,但剑眉星目,湛然若神。孤寂的站着,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概,心里突然一动,道:“你既贫瘠不堪,无可度日,可愿意到我府为仆。”

  凌风虽生崖日落,但最恨别人瞧不起起他,傲然道:“大丈夫生之于世,当为天地立心,安邦立国,虽时运不至,不若简漏过日,不济则以死继之,何乃隐忍偷生,为奴为仆之说,”。话之有神,萧疏轩举,丰姿隽爽,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概。

  那小姐平生也读文章,见此人言之有故,天庭日角,中正气举,虽穿得破烂不堪,但神气华丽,终非池中之物,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嫣然道:“你即不肯为仆,我也不强为你,但眼下生机日落,又怎么过活?我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携带去,简朴过生,待来年科举,再偿还于我吧。”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小生凌风,请问小姐贵姓?”凌风敛祍一拜,问道。

  “我姓夏,名紫凝,木城人氏。”

  凌风心里一惊,原来眼前之位,竟是木城赫赫有名的夏家大小姐。常闻于耳,如何天仙,如何心善,今日得见,当是三生有幸。

  夏紫凝把十两银子交于凌风手中,不免手掌接触,如丝围绕,脸颊一红,匆匆的唤着丫鬟,快步回府了。

  凌风站在江边,似若木偶,呆呆的看着远方的身影,不觉痴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其实很奇妙,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便注定了一生。当晚凌风至家,怃然筹怅,书也不曾温习了,脑袋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夏紫凝那天仙似的容颜,神思难忘,未可休眠。

  整个人竟像是种了毒一样,情丝索怀,只盼望能再见那夏紫凝一面。于是第二天天刚麻亮,收拾洗漱,便急匆匆的来到湖边,只盼望湖面还有游船,还有那个人。

  自晨自午,更自午自夕,每当风动树梢,花落湖面,心里便是一跳,跃起来四下搜寻观望,却哪里有游航的踪影,安静得连一只鸟叫也无。真是眼波将流,望穿秋水,不见人影,寂寂而还。

  也合是两人该当有缘,那夏紫凝归家之后,也是彻夜难眠,不知怎地,就渴望再见那凌风一面。也是宿缘末灭,两人该当有此一劫。

  在第五天的时候,她终于忍之不过,没有秉明长辈,就独自携带丫鬟。重到那湖,驾船游玩,心不在焉的,也常常望着湖面。

  这日天空放晴,阳光通过稀疏的叶子,似乎在刻画一幅人间盛景。折射到湖面上,波光荡漾,难得的好时节,出来游玩的人也是甚多。只见画航来去,各种才子佳人,相对吟诗,欢声笑语,犹如水中五色鱼儿,自由自在。

  凌风在一棵柳树下,穿着虽简陋,却很是精神。望着各种人物来去,忽然瞳孔放大,只见湖中一船头有个女子,长发披肩,全身白衣,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夏紫凝吗?头发上束了条金带,阳光一映,更是灿然生辉。

  夏紫凝心中也是所感,往湖面瞧来,正好与凌风对上了眼,两人心有灵犀,情愫暗生,不由得有些脸红。

  这时船慢慢地荡近,那个叫小婷的心善丫头暼见了凌风,对着小姐道:“小姐,那不是那天那个穷书生吗?要不要邀他上船一叙,”

  夏紫凝心中正有此意,不好开口,却是丫鬟开口,言中了她的心扉,拘谨道:“好吧,”

  “喂,勿那书生,好巧,要不上船一绪,”

  凌风心中一喜,眉目顿开,上了船之后,向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夏紫凝行礼道:

  “小生这方行礼了,幸得小姐资助,以度其苦难,实不甚感激,今日再见小姐,纵粉身碎骨亦是无憾也”

  又转身向着各位丫鬟作揖道:“感谢各位上次救命之恩,当时脑袋麻木,似被虫鸟啃噬了一样,今方再见,实在惭愧,无以为报,作此一礼,以图他日相期。”

  夏紫凝噗嗤一笑,只觉这书生行为甚是有些傻里傻气,掩嘴道:“不要在这里文绉绉了,欲文,对着这无边美景,吟诗一首罢”

  即美人相邀,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张口就来,谁知吟了古人的诗句。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夏紫凝听闻,嗔道:你这书生,好不要脸,吟苏轼的诗句,难道欺我没有读过诗书吗?”

  凌风脸上一红,真是大不幸,转眼一想,计上心来,道:“姑娘见笑了,只是今日姑娘与这湖面,相宜得甚,不由得脱口而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鄙人之诗,太过简朴,怕唐突了佳人,谢罪,谢罪。”

  “好吧,那你再吟一首,我倒要看看,你是真有才学,还是蒙骗世人,”夏紫凝心中暗喜,却是作怒道,那知露出月牙般的笑,甚是可笑。

  当真是目如秋水,眉似远山。小口樱桃,细腰杨柳。妖艳不数太真,轻盈胜如飞燕。恍疑仙女临凡世,西子南威总不如。

  凌风但觉芳气胜兰,忽忽若迷,心有所感,一边惭谢前愆,一边望着这无边的湖面,万古的青天,一步一吟,道:

  春风倚棹游人远,江南草归天复晴。

  不见人间真豪杰,只言贤士隐广宁。

  鸽飞马走孤帆远,香草蔽径麝熏心。

  万古青天今何在,青袍朽儒长精神。

  诗以言志,夏紫凝听闻,道这书生是真有才学,目前埋没罢了。从此之后,二人关系更佳,在木城各种景园旷野相约游玩,即有宿世姻缘,不免心有灵犀,你说一句,对方就已经知道要接什么,相视一眼,说不出来的欢喜。然而双方却没有半分不规矩的行为。此后的日子,两人不是做人,就像在天上做神仙了,其实做神仙,也未必有两人如此的快乐。在白驹过隙的时光长河中,能够寻到一知己,无话无说,这是多少人永生都求不来的。

  二十四

  时间约莫过了一年之久,夏紫凝已经近十八了。这日,天气已经黑暗下去了。两人亦是约在湖边见面,只见杨柳依依,烟雾飘飘,只不过天已近黑,尘落漫飞,秋风吹起,显得有些凄凉。

  凌风但见夏紫凝神情惨然不乐,与以往见面大相径庭,慰道,:凝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防说给我听,纵是要天上的星星,地下的月亮,我也一定给你摘来。”

  如果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一个人,那一定是心爱的姑娘。就像谁敢碰我的最后一块宝贝,我一定会跟他玩命。若是看见她受苦,感觉自己心如刀割,真的,我受苦受难没什么,但是某个人一定要过幸福的生活,世间相爱男女皆如此。

  但只见夏紫凝凄然道:“风哥,我们怕是不能再见面了,一满十八岁,我就要嫁人了,”

  还没有说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只见泪水好若水晶般流下,泪湿双颊。

  原来夏紫凝是早有婚约之人,从小她父母便给她订了一门娃娃亲,对方是城西富商之子,人叫张生,人也是一表人才,诗礼俱通。因为从小双亲见他娇顽可爱,不忍她出嫁,故而重未提及,也想她快乐长大,谁料近日,对方送来婚贴,约在夏紫凝成年之后,便来迎娶。

  夏紫凝重未知此事,近日得知,也是哭了好几回了,她与凌风相识相遇,并未叫家中双亲知道一二,丫鬟与她关系向来甚好,口风甚紧,只等待凌风科举及第,便来登门提亲迎娶他,谁料近日婚训突来,措手不及,言及一半,以是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

  如同在荒野之中,经历无可措手的悲哀,凌风虽文章书史,过辄成诵,然经历太少,遇到此等事,亦是不知如何处理。若双亲在世,高头大马地去提亲,结局亦未可知,可是双亲遇病身故,家业凋零,田园屋宇尽皆耗散。目前住在破屋里面,穷苦不堪,虽胸有万般才学,可是时衰落难,遭逢不偶,近一年,竟是常常靠着夏紫凝的接济才得已过生,突逢此事,亦是哑了哑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上门去提亲,不被夏家人打死才怪,一个落魄书生,江湖飘零,靠什么去给紫凝幸福。自己拱手让人,让紫凝嫁与他人,自己又舍得吗?万般心念一股脑地闪过,该当如何,实在心里测测,万般难安。

  谁知,那夏紫凝倒是一个豁得出去的人,道:凌哥,我们私奔吧!

  凌风迟迟未答,夏紫凝问道,凌哥,难道你不欢喜我吗?

  凌风回道“哪里,每天只要能见你,能想你,我欢喜得不得了,我受你的恩爱,无以图报。如若我家中有高堂大屋,丰衣足食,何消你来说,正当提亲供养你一辈子。但是住在破屋并无内外,又无什物等件,叫花一般,只有沙罐一个,床帐俱无,稻草而睡。紫凝你乃千金贵体,那里住得下?不但受些苦楚,更兼晚来无处栖身,你青年贵体怎生安睡?”

  夏紫凝道:“怕什么,一时的苦并非一辈子的苦,你胸中志略才高决不落薄,只等待一个机会而已,他年不免封相拜将,今日纵然受些苦难,又算得什么?今生若不能与你在一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二人这一年来,约会游玩,早已情衷彼此,何况年少,自然气盛,于是凌风发誓道:“行,紫凝,我们私奔吧,只要我活着一天,绝不会让你受一天的苦难,无论如何,你一定会过幸福的日子。”

  二人私下约定好了,于是在夏紫凝生日的前一天,夏紫凝自己收拾些金银细软,乘着家里欢笑布置之即,换上丫鬟的衣服,竟从后院悄悄的溜跑了。在湖边聚首,二人同到凌风家,因为带了些许金银,当天将就一晚。第二天去买了一套被褥铺盖、一套男衣、一个马桶,打好床铺,又把家里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通,初时有些金银细软,并未觉得生活的苦难。

  后来夏父家发现,来到这里追责,夏紫凝道:父亲,你们走吧,就当孩儿对不起你们,孩儿肚里也有了他的骨肉,你们要为难他,就从孩儿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其实二人虽然居住在一起,但还未同房。凌风心里爱她,敬她,并无男女之间的情欲杂念,总是道:“待我功名及第,再正式去你们提亲,我们再来完婚合卺。”但是怕乡里人的猜疑,也自称妻子相公。

  夏父大喝一声,怒道:“罢了,罢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姑娘,你从此不用认得我了,”说罢,摔拂袖而去。相反夏母慈和,反而常常给些银两,接济他们二人。此话不提。

  单言不久之后,秋闱科考开始,这年皇帝改位,新皇帝仁明有道,信用贤臣。文有十八学士,武有十八武将,凡天下有才有智之人,无不举荐在位,尽其抱负。也是凌风时来运转,他自幼精通书史,广有学问;志气谋略,件件过人。只为孤贫无援,没有人荐拔他。分明是一条神龙困于泥淖之中,飞腾不得。眼见别人才学万倍不如他的,一个个出身通显,享用爵禄,偏则自家怀才不遇。每日郁郁自叹道:“时也,运也,命也。”

  江陵考试之后,不料放榜任无其名,一声大叫,似若发疯,想着妻子在家辛酸劳苦。

  每日剪莽拥篲,荷镵诛茅。

  牵萝补屋,而枝黄叶落。

  向夜独居,幽情凄绝。

  衣衫褴褛,有如悬鹁。

  瘦怯凝寒,若不胜衣,如之奈何?

  而自己敛衽问北,内心惴惴。

  孤寂如鹜,崎岖驴蹇。

  明日之风,昨身之累。

  蕉窗零雨,醉人胸臆。

  人生之事,谁能知之,手中之棋,谁能下之?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哀哉,哀哉!

  心里想着,不如直到长安,想必天下总有识货之人。谁知到了长安城,但见烟影繁华,尽是米珠薪桂之地,这日他盘缠耗尽,在一客店要了三壶酒,也有些许醉了。只觉自己愧对妻子,对影长叹,叹面目之酸涩,鬼物之挪揄,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处处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尔,颠倒逸群之物,伯乐伊谁,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四海无家。

  今早钱尽,竟只吃了四个橘子,不由得满面酸楚,向店家索要笔墨,题诗壁上,诗云:

  等闲憔悴过花辰,药里吟囊强自亲。

  金尽岂忧才共尽?家贫争奈学尤贫。

  频惊吴下酒徒散,冷笑长安弈局新。

  藉尔璚枝慰饥渴,不教肠胃久生尘。

  凌风多年习书,善写得一手字,加之这日酒醉,满腔孤愤,直是写得笔走龙蛇,鸾飘凤泊。完罢,大叹一声,真是傲骨嶙嶙,骚头自悲。

  不料被坐下一人看到,起身问道:“兄台,我见你写作俱佳,故而在此自悲自叹。”

  原来新皇帝诏五品以上官员,都要悉心竭虑,直言得失,以凭采用。论刘生官职,也该具奏,正欲访求饱学之士,请他代笔。不料这日在此得见凌风。

  二人一翻交流,刘生只觉凌风才学甚高,就将圣旨求言一事,与凌风商议。只见凌风借着酒意,拂开素纸,凭着一股激愤之情,写道,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当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

  下面陈列十条,只写得刘生叹服不已,字文俱佳,相耀生辉。于是取出二两银子付了酒钱,再邀凌风于自己家歇宿,第二天早朝,便进呈御览。皇帝看罢,事事称善。

  便问刘生道:“此等见识议论,非卿所及,卿从何处得来?”刘生拜伏在地,口称:“死罪!这便宜十条条,臣愚实不能建白,此乃臣家客凌风所为也。”皇帝道:“凌风何在?可速宣来见联。”

  黄门官奉了圣旨,径到就中郎家宣凌风。凌风昨夜吃酒甚多,正在鼾睡,呼唤不醒。又是一道旨意下来,催促到第三遍,刘生自来了。教馆童扶起凌风,用凉水喷面,凌风方才苏醒。闻知圣旨,慌忙上马。

  刘生引到金銮见驾。拜舞已毕,皇帝见凌风一表非俗,气宇轩昂,问道:“卿何处人氏?曾出仕否?”

  凌风奏道:“臣乃江陵木城人,自幼读书,多方思考,因不得其志,未曾出世,今获觐天颜,实出万幸。”皇帝大喜。于是将胸中疑义盘问凌风,试他学问如何。角哀百问百答,谈论如流。又问富国强兵之道。凌风首陈十策,皆切当世之急务。皇帝大喜,设御宴以待之,拜为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缎百匹。

  从此这凌风倒真是大鹏一跃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在朝中混得是如鱼得水,不久便回乡接夏紫凝于京城,再到夏家提亲,成亲之日真是热闹非凡,烟花响彻云霄,各方亲友纷纷庆贺。二人从此,有情人终成眷属,每天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夏紫凝竟极是贤惠,操持家族,一般无二。朝中人人羡慕,皆道凌风外有天上功名,家有天女娇妻。

  从此,便这样过了三年。

  二十五

  自古道:人逢利处难逃,心到贪时最硬。不要说市井中卖菜佣、守财虏,见了银钱,欢喜爱惜;即如和尚道士的设心,手里拨素珠,口里诵黄庭,外足恭而内多欲,单只要想人家的财物。至若士子,尤其奸险,凭你窗下读书明理,一入仕途,初叨简命之荣,便想地方上的树皮,都要剥回家去,管甚么民脂民膏,竟忘了礼义廉耻,直至身将就木,还遗命叫儿子薄殡殓,勿治丧,勿礼忏,宁可准千准万,丢下与儿孙日后浪费,妻妾贴赠他人。所以使天怒人怨,以至阴阳果报,历历不爽,还要看了他人,忘了自己。除非是刀上颈鬼来拿,始放下这一份贪心。安能如大英雄,看得富贵功名,犹如敝屣。

  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非己之物,终不可取。连鬼神之力都做不到的事,但是现在有些人,却乐衷于此,终会有所反噬。

  凌风自幼家贫,享受贫穷的日子太久了,自成名以来,不免有些志骄意满。觉得天下之人皆不如自己,何况每每同寮之间开玩笑,总是拿他的出身说笑。于是他发誓作官一定要比别人大,成就一定要比别人高。皇帝又兼是宠爱他,直欲把公主欲嫁给他为妾,虽然婉拒了,可总不免心里有些痒,贤妻再美,也不如陌外的野花。

  自从开始登临高位以来,不免有人求他办事,贿赂于他,初始一次两次还能拒绝。但后来志骄意满,不可一世,某次接受之后,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陷入了欲望的大海里面。开始变得刚强不仁,狼戾自用,贬正排贤,凌孤逼寡,弃法受赂,以直为曲。某次见到一下属的妻子长得好看,竟然暗地里谋害了那下属,直欲把他的妻子占有,见色心喜,可是那下属之妻竟十分忠贞,跳井而死,逼得别人家破人亡。

  此事竟非一二,他又身居高位,皇帝身边的红人,常常有人送钱财美妾于他,亦不加拒绝,虽不敢往家里领,但慢慢还是被夏紫凝知晓了。夏紫凝见凌风大变其样,心里十分悲痛,每每劝阻于他,凌风总是道:“你这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再兼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不好与他争吵,怕动了胎气。

  这日,天气黄昏,门前的乌鸦叽叽的叫着,似乎在预感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掉光落叶的枝丫在秋风中拼命的颤动,远方黑云卷来,遮盖了整片天地。仿佛有人用一片罗网笼罩了所有世人,任何人都逃不过他的牵引陷落。

  天到快入夜的时候,只听到哇的一声,一声婴儿哭泣打破这四周死一样的静寂,原来夏紫凝今日正是生产期,只见他坐在床上满面苍白,正一脸欣慰的抱着手中的婴儿,只见他眼睛大大的,如两颗水晶葡萄,粉嘟嘟的小脸,和熟透的小苹果一样。泛着红晕,圆圆的,胖胖的,两条胳膊像两段粉嫩的莲藕。此刻这婴儿哭了两声,便不在哭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夏紫凝。

  凌风亦是在一边,近些年来虽然心思大变,但于自己的孩儿出生还是有割舍不了的喜爱。但岂知祸因人积,上天赏善罚恶,在已经入夜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四处门窗乱飞,只见一队队兵官拥了进来,原来凌风犯事贪污,今日被查实,于是被查抄满门,带回去审问。他平日对这些军人,总是觉得不过一届莽夫,又有什么值得着尊重的?言下总是带些蔑视。

  谁料今日军官进来,大砸大闹,于这大人倒没什么,可怜却苦了这刚出生的孩子。原来抓捕凌风时,夏紫凝起床放下孩儿来求情,不料被兵官一推,些是用力大了些,竟然把桌上的茶杯推飞,砸在那婴儿头上。岂料这刚来人间鲜活的生命,就遭此罹难,殒命其中,这也是凌风谋人性命,奸人妻子致彼殒命的报应,真是天道好还,且看苍天放过谁。

  凌风被抓捕了,夏紫凝呆呆的坐在地上,恍然若失,只见这平日整洁的屋子,此刻杂乱不堪。天已经很深了,门外的乌鸦突然飞了进来。她落了两滴泪,仿佛心脏被兵刃穿透,碎了一地,痛楚也透到心髓中,不由得呆呆地木立心灰,仿佛已干枯丧失了所有的生趣,自觉怅恨欲死,不知何为。

  嗤的一声,那乌鸦震动翅膀,向着窗外飞走了,脚下沾着的茶水却不经意间飞到夏紫凝的双颊上。

  风中之烛在风中摇曳,微弱的亮光照亮四周,最终在黑暗之中黯然消逝。其实人和人之间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的结局,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周其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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