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晚年定论》31:真正的读书人什么样
示喻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见一大头脑分明,便于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里。不是漫说“求其放心”,实却茫茫无把捉处也。
子约复书云:“某盖尝深体之,此个大头脑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生而静’,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其曰'寂然不动’。人汩汩地过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实现此体段,如何会有用力处?程子谓:‘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不大段信得此话。及其言于勿忘勿助长间认取者,认乎此也。认得此,则一动一静皆不昧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则发现多;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也,放舍甚则日滋长。记得南轩先生谓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乃是见得主脑,于操舍间有用力处之实话。盖苟知主脑不放下,虽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语默应酬间历历能自省验;虽其实有一物在我手里,然可欲者是我底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虽谓之实有一物在我手里,亦可也。若是漫说,既无归宿,亦无依据,纵使强把捉得住,亦止是袭取,夫岂是我元有底邪?愚见如此,敢望指教。”
朱子答书云:“此段大概,甚正当亲切。”
这封信收入《朱子晚年定论》时,名为《答吕子约》。应该是王阳明在收录朱子晚年书信时,唯一一篇加工过的文字。这篇文字罕见地录用了吕子约写给朱熹的回信,以“朱子答书云:‘此段大概,甚正当亲切。’”为结尾。意思是说,文字主要部分虽然为吕子约的回信,但吕子约的这些说法是深为朱子所欣赏、认同的,自然也可以算作朱子晚年思想的范畴。
这篇包含着“二去一往”的书信集,可以看作是朱熹同吕子约两位高手之家的过招,其中自然会大有值得人认真玩味、琢磨的地方。
朱子去信中提到的“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和“不是谩说求其放心”,均出自《孟子》。《孟子·告子上》中,孟子举了大国近郊牛山的例子,原本林草丰茂的牛山,在近郊人过度砍伐、放牧的作用下,变成了一座秃山。秃山难道就是牛山的“性”吗?每个人早晨醒来出于本人之心时的“好恶”都差不多,经过一百天的是是非非之后,早上的那点“好恶”之感几乎荡然无存了。久而久之,便忘记了什么才是自己人之为人的“人性”。最后,孟子讲“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然后引用孔子的“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作了印证,强调“操存舍亡”——“惟心之谓”——都不过是心之使然。“求其放心”同样出自《孟子·告子上》,孟子绝对是打比方的高手,在这里他同样打了比方。他说,人散养鸡犬时,到了一定的时候,总会去找它们回来。反倒是对于更为贵重的放失的心,没有寻回的时候。所以,他讲:“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从吕子约的回信来看,这也是一个“行走的书橱”,短短几百字的回信中,引用前人经典不下百字,且能融会贯通,明白无误地表明个人意见,绝对已经出离了“死读书”的境界。
“人生而静”出自《礼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出自《中庸》。“寂然不动”出自《周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吕子约旁征博引这些只为说明人人都是有根本的,这些根本在经典中有不同的表述,但概括来看,都是“我”之“元初”。
“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而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出自《河南程氏遗书》,在这里吕子约借用的是程子对“义理”的精妙表述,以之承接人对“义理”的浑然不觉、日用不知,进而引出其后的学者需有“一物在我”的观点。
“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说出自《孟子》,吕子约取其“人皆有之”之意蕴。“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出自《中庸》,吕子约在这里取其“人人自明”之意蕴。随后,他再引用南轩先生的“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以人皆有之、人皆自明的东东去度量该操存什么、亡舍什么,度量其间的细微差别与出入,许多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反之,如果总是去对标、对表一个外在的标准,非但自己会有削足适履之累,还会在自心中形成表里不一的分裂与对抗。
朱子在写给吕子约的回信中讲:
您能坦言自己最近是如何在进德修业上下具体功夫的,这很好!然而更要清楚明白为学的根本头脑宗旨,这样在存取收放之间就有了着力之处。就好像有个实实在在的具体东西,握在自己手中才有个把握,不能漫无边际地随口标榜个“求其放心”的话,实际上却茫茫荡荡无从下手。
为此吕子约回信说:对此我也曾认真思考过,这个为学的根本头脑宗旨不在外物上,是我生而为人原本就有的——人之为人的本然之心。也就是先贤们所说的“人生而静”、“喜怒哀乐之未发”、“寂然不动”等等。人如果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不曾去存养,不曾切实觉见到这个本然之心的存在,如何会身体力行去用功呢?程子所谓的“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人们并不完全相信这样的话罢了。至于孟子讲的要在勿忘、勿助长之间体认,便是体认这个义理。体会辨识到这个义理,那么无论是动还是静就都不会蒙圈、蒙昧了!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心的显现,操持存守得久了,就会更加显而易见;忿懥、忧患、好乐、恐惧,都是本然之心偏离时显现出的情绪,放任得久了,便会潜滋暗长。记得张栻先生曾说“验厥操舍,乃知出入”——能够觉知与体验收摄与放失,就能觉见心体的出入了。这就是看到了为学的根本头脑宗旨,在收放之间下功夫的实在话。只要抓住这个为学的头脑宗旨不放,即便不能做到时时存样,在独处静默或与人交往交谈中也能时常反省对照。虽然有一个东西在我手中,确然是“可欲”范畴的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不可以放舍亡失;确然是“不可欲”范畴的便不是我的,不可以擅留私藏。这样看说本然之心就像实然之物在我手中一般,也是可以的。如果只是茫茫荡荡、随便说说,既没有出入行动,或者行动也不遵循本心,纵使强行把握住了,也只能是孟子说的“义袭而取”,怎么可能是本来就有的那个本然之心呢?这是我不成熟的看法,还望您有所指教。
朱子为此回信说:“这段话的中心意思,很是恰当贴切。”
还是老师好做,不必非要挖空心思创造什么传世文字,只需要在学生那些精当的说法旁批上句贴切的评语,便足可名垂天下了。
后人讲“言必称尧舜”是读书人的标志,吕子约虽不至如此,却是老老实实在消化和践行尧舜以及尧舜之下的圣贤之言,嘴上未必说,却坚定的照着做,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的样子!
检索吕子约大名——吕祖俭。
吕祖俭(1146年-1200年)
生卒:11461200
体:震木 用:离火 变:震木
健康:神经衰弱、腿脚不便,肝脏不好,较严重的咽炎,眼睛比朱熹晚年强不了多少,耳鸣。
性格:爱激动,有正义感,肝火旺,疾恶如仇,常骂“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生活:小摩擦不断,内也光明,所以隐忍于内而暴发于外,终因秉气直言而受皇帝贬谪,傲骨尤显,家风有正大光明相。木生火,火窃木,从这个意义上讲,吕子约的生命完成了一个内外成就,内以隐忍,外以刚正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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