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牦牛”
正当坑道施工面对塌方区,被大伙儿称作“老虎口”的时刻,安文下到了一连一班。
第一次进入坑道,安文觉得很紧张,也十分好奇:坑道有十多米宽,顶高足足有十几米。这么宽敞的坑道,两辆大解放同时开进去都绰绰有余。
什么叫一班?一班就是全连的“尖刀班”!是“开路先锋”!既然是尖刀班,那么,作为一班之长,那可就是“刀尖”,所以,能当这个“刀尖”的一班长那可不简单。
“兵头将尾”的一班长,粗胳膊粗腿,大嗓门。
全连射击,他的成绩第一,投弹八十米开外,无人能比!参加部队军事技能大赛拿过“金牌”。
入伍前,一班长是合肥市的老高中生。能写、能画、连队黑板报,他是“特约”撰稿人。
那时候,施工部队的学生兵可是不怎么“吃香”的。好兵的头一天,那就是“大老粗”,靠的是有把子力气,能吃苦,最危险的时候能够冲得上去。一些战士看上去憨憨的,话不多说,活儿不少干,这样的战士好管理。像一班长这样的“老高中生”,脑子灵活,虽然有“十八般武艺”,可一般在吃苦方面都不及“大老粗”,所以,上来一看就让领导先“打个问号”。
但他这个一班长与众不同:虽说是个来自城市的学生兵,但那些“大老粗”的优点,他全都具备,不仅如此,论气力,一班长在全连数一数二,论能吃苦,那也一点儿也不含糊。所以,在提拔任何一个班长的讨论中,还从来没有像一班长这么统一认识,一致通过的呢!
既然当兵,那就要当“尖兵”!安文是主动要求到一班锻炼的。
安文来向一班长报到的那天,见了安文,一班长“嘿嘿”一乐。“施工正在关键时刻,不知道正在大塌方区施工吗?怎么给我们尖刀班分来个拉手风琴的!”看安文细皮嫩肉的,一班长没有直说,在心里嘀咕琢磨。
“行吧!来都来了。我们就好好配合吧!”班长说。
“可咱们事先说好了,跟在我的身后,在施工面上不许乱跑。”一班长像嘱咐孩子似的和安文说。
一班长说:坑道施工掘进过程是最艰苦,也最危险的。掘进施工要用风钻打眼儿,粉尘和巨大的噪音会给人造成很大的伤害,尽管部队都有施工防护口罩、手套,但那时候,无论是技术条件,还是经济条件,和今天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连队有些老兵因为打风钻,一味地追求施工进度,忽略了个人防护,得了矽肺,落下终生伤病难以根治。
有的战士,长期受到噪声危害,以至于耳聋,带着伤残离开部队。更为严重的是要填充炸药,爆破时产生的碎石,对人也十分危险,如果遇到哑炮,需要排炮,那就更是件糟糕的事情了,这些施工最易造成战友们受伤,严重的还会丢掉性命!
坑道被覆回填是坑道形成之后所进行的作业,要由里往外一段一段地进行,要求必须把水泥浇灌的坑拱与山石之间的缝隙填充满,填充实。
那时候,坑道回填施工已经接近尾声,再有四十多米就可以完工。突然遇到了岩石松散地段。顶部不断塌方落石,塌出的顶部,远远望去,黑呼呼的一片,两只探照灯发出的两道白光柱都照不到塌方的顶部!一个劲儿地塌!好像要一直塌的漏出天空才肯罢休!
回填层的水泥拱顶满是呲牙咧嘴的山石,山顶与拱顶之间只能勉强爬进去一个人。战士们一个挨着一个,趴在拱顶,把石块从支承木下面递上来,然后一块一块紧贴着身子,送进去填满空隙。别说干活,就是爬进爬出,也早已经忙出了一身汗水了!
两盏探照灯射出的两条巨大光柱,把作业面照的白昼一般。三、四个安全员嘴里含着口哨,站在各自方位,两眼紧盯着头顶上四面参差不齐的岩石,发现塌方前兆,就立即吹响口哨,以提示作业面的战友们,紧急撤离到安全地带。
作业面除了铁锹与石块摩擦撞击声,坑道里一片寂静,战士们个个挥汗如雨,紧张地忙碌着。
爬进被覆回填层里,按照班长的“指示”,安文紧紧跟在一班长身后,慢慢爬行,一块块地把大小不等的石块送了进去。
“嘟,嘟嘟嘟!”安全员的哨声,突然划破了寂静
趴在狭小的石缝间,安文向探照灯光柱直射的对面石崖望去,曦曦簌簌...石崖面开始滑落碎石。倾刻,一条蟒蛇样粗的黑色裂纹出现了。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大,那个被撕开的裂纹也迅速伸展,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长。
终于,随着一阵轰鸣,一块足有两个解放卡车那么大的一块巨石,沿着黑黑的,迅速延伸的裂缝,带着巨大的轰鸣和粉尘气浪,铺天盖地一直向作业面滑去。“噼啪……”一阵沉闷,夹杂着木材被撕裂的巨响之后,坑道里瞬时漆黑一片!
“别动!爬在那,千万别动!”一班长小声,十分严厉地对紧贴在他身边的安文说。
四周黑漆漆的,坑道里死一般的安静!安文离一班长太近,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班长急促的呼息,和头上脸上汗津津的热气。趴在被覆层上,安文觉得额头,鼻子,后背都是汗,肚子下面是冷冰冰的水泥拱顶,头和脸几乎挨到了那七出八进的岩石。趴在狭窄的夹缝中,安文一动也不敢动。
在那一刻,安文反倒冷静了很多:假如头顶的石块此刻蹋下来,可能“回填”的就不再是石块,有可能就是自己的肉体了!
那一刻,空气凝固了!安文的心“突突突”地往外蹦。坑道里,寂静的,黑漆漆的,时间像被“定格”,如此的漫长。
探照灯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往下看:作业面已经面目全非:七八根粗大的红松支撑木,已经被拦腰撕断,露出白花花的木茬,像是在凄惨地呻吟着。礅实的钢铁斗子车,也被砸压撕裂成的面目全非,成了堆铁皮。
战友们已经迅速撤离到了相对安全,较为宽敞些的地段。经过查点,庆幸!没有战士受伤。幸亏撤离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伙儿向吹哨的安全员投去感激目光。
作业面出现了连长他们几个人的身影,他们聚在一起,像是在说着什么。继续干下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必须以最精干,最少的兵力,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出塌方下来的石块,从而确保后续的正常施工。
“大家听着,是党员的留下,其余的人全部回去休息待命。”探照灯前,连长用嘶哑的嗓子下达了命令。
八九名战士在连长面前迅速列成一排。
下连之前,安文已经向政治处递交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听到连长的命令,安文“挤过”一班长,向下面的作业面快速移动着身体。
“干什么!这没你的事!别动!”一班长压低了声音,气哼哼地对安文说着,边说边把安文拉到了身后。
一班长,还有那些共产党员留下了,安文跟随着队伍回到宿舍。
躺在床上,安文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个时候,共产党员代表着啥?那代表的就是牺牲!“共产党员跟我来!”这话,安文在电影里听到过,可今晚,那些就在自己身边的共产党员们,此刻,在战友们回宿舍“休息待命”的同时,他们把命交给了党,交给了祖国和人民!是党员,就意味着你比一般同志多了一份危险,多了一份责任!要在如同战士头里去牺牲!
透过窗户,望着夜空中的星斗,安文记起,那次县医院有个地方老乡,在医院抢救急需输血,也是共产党员们,撸着袖子争先恐后地往医院“冲”!
四小时、六小时……留在坑道里的党员们,面对随时发生的新的更大的塌方,挥汗如雨,争分夺秒,他们要快速清理坍塌的石块儿,重新支起被砸断的支撑木,开辟出新的工作面。
说起来,谁谁谁入党了,好听!可在那一刻,面对生死考验,那些衣衫褴褛,满脸汗水,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党员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面对那样的场景,还有谁不被震撼!这也许就是文人们所说的灵魂洗礼吧!
那一夜,宿舍里很静,长夜漫漫!睡不着的安文,在懊悔,懊悔在下连队之前没有走完入党手续,被尖刀班的一班长把自己“名正言顺”给“撵了回来”。
被覆回填施工在危险中一刻不停地进行中。终于,作业面“跨过”了大塌方区域,接下来的施工作业相对平稳了些。
连队的驻地旁边,有一条狭长的峡谷,雪山的溶雪,在这里形成了一条小河,窄的地方不足半米,宽的地方足有七八米。清亮的河水,沿着峡谷,日夜不停地流向山外。水流宽阔的地断,就是连队炊事班的取水点。河水供给着连队战士饮用。因为离铀矿点很近,水中有铀辐射。但究竟有多大?不得而知。只是听说长期喝这个水,人不会再生育。
“班长,咱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野鸽子?”一次,望着天空飞来飞去的野鸽子,安文好奇地问一班长。
“那边,很可能有野鸽子窝吧?!”望着远处的深山峡谷,班长思索着,像是对安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二天,一班是夜班,按照规定,上午是大家正常休息时间。一班长不知从哪儿找来些马尾线,他用八号铁丝崴成个圈,在野鸽子经常出没的地方,用砂石伪装好,中间撒些米,那些野鸽子就去找米吃,一不留神,小脚就会被马尾线套住,越动会越紧。上班前,一班的小火炉发挥了作用,全班战士的碗里都有了野鸽子肉。
那天,一班长带着安文,还有他的一个老乡,趁夜色,沿着小溪,悄悄向峡谷深处走去。
据一班长的“侦查”,这里面一定有一群野鸽子!果不其然,那些野鸽子就在峡谷的缝隙中躲藏着,一班长很有经验,他打开五节手电筒,在强烈光柱的刺激下,野鸽子们一个个傻傻的猥在一起,安文急忙用事先准备好的长木棍,在狭缝里可劲儿的搅和,野鸽子们扑扑楞楞地钻进了大口袋。
这事,连长哪能不知道,一班的小火炉上的那股香气,干打垒的宿舍又怎能够挡得住!可看着“尖刀班”的战士们,坑道里“老虎口里拔牙”,没白天没黑夜的劳累。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出格”的事情。
被覆回填施工总算结束了!在安文心目中,一班长这位老大哥,让他心服口服。俩人好的亲兄弟一般,无话不说。
这次下连队之前,指导员交给安文一个任务:写一个相声段子,反映一下新入伍战士的精神风貌。写什么?怎么写?指导员没说。
“那,你不说具体,我怎么写?”安文嘴里嘟哝着。
“怎么写也要告诉你呀!自己看着办!”指导员撂下硬邦邦的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一班这段时间,安文突然有了“灵感”:73年入伍的是一批贵州战士,他们中间,有好些是少数民族,其中就有苗族。听说他们苗族姑娘小伙子搞对象,都是要唱山歌的。如果写写这个,对于战士们来说,这题材新鲜,对于苗族战士来讲,亲切!
一班有个贵州新兵,他就是苗族。安文有了“主意”以后,就开始注意观察,主动和他“搭讪”。
苗族战士姓褚,大号单字亮。
褚亮刚来到一班的时候,最抢眼的,就是他背包后面那只大竹筒,他说,那是他的“烟枪”。
褚亮来到一班不久,大伙儿就送给了他一个雅号——”牦牛”。都知道,牦牛是青藏高原独有的物种,你要问为啥送褚亮这个雅号:一来是因为他话少,不善张扬,闷头做事;二来因为他力气大,跟牛似的!累活儿力气活他都抢着干,从不惜力。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这家伙倔,认死理。
就这样,“牦牛牦牛”的,大伙儿都爱这么叫他,每当听到战友们这么叫他,他总是憨憨的乐。
“牦牛”的家,在贵州的大山里,那里的人祖祖辈辈没见过什么是火车,什么是汽车。交通靠走,联络靠吼。吃的就是“两坨”:包谷坨(玉米)、地瓜坨(红薯)。“牦牛”有一姐姐,全家四口人没有一个认识字的。
津贴费发下来了,安文帮他写了封家书,托去县城办事的连队司务长,顺便到邮局给他家里寄去。
那时候,新兵入伍的津贴一个月是九块六毛钱,可这头“牦牛”,只给自己留下个零头,那九块钱全都寄回了家里。班长劝他,多少给自己留点儿。
“部队管吃管喝,啥子都有,莫的花。”津贴费还是让司务长全都寄回了家。这家伙,就是个倔!一头倔牛!
晚上,安文的铺紧挨着“牦牛”的铺,“牦牛”的觉真好,倒下去就着,人虽然睡着了,可嘴却不闲着,只听他嘀哩咕噜像是磨叨着啥,听不清,昏暗的月光下,他像是在眯着眼睛乐。
白天,休息的时候,安文就拉着“牦牛”去问他家乡的事情。(安文心里还装着指导员给他布置的任务呢!)
“牦牛”说,他们苗族里面还分“花苗”、“白苗”。
别看这“牦牛”平日里话少,可和安文好像十分“投缘”。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牦牛”说起他的家乡津津乐道。
在安文的“鼓动”下,他还把他们山寨青年男女搞对象,对的山歌唱给安文听。安文如获至宝般的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纸笔,按照“牦牛”的山歌发音,一一记了下来。这下,安文的对口相声有了“初稿”。
连长很喜欢“牦牛”,不识字,话少,活还干的多,连长说,施工就需要这样兵。听说,下批他有可能是发展对象。
部队的后山不远是一个小山村,少数民族居多,听说有回、蒙、土、撒拉、藏好几个民族。
连队离县城和村镇都远,星期天,没事儿了,战友们都爱到后山转转,顺便还可以挖些草药回来。偶尔会看到牧人在后山上放牧,成群的山羊“咩咩”地,低头吃着绿油油的小草,间或还有牦牛群经过。牧人会不失时机地把牦牛粪顺势捡到筐里,带回去待冬季御寒当烧柴用。
“牦牛”烟瘾大,还记得他刚来时用的家乡人常使用的那种竹筒水烟枪吧!
“牦牛”说,这支烟枪还是他爹送给他的呢!他爹说了,男子汉,长胡子了,就得会用这烟枪!累了,吸一口提神。在地里干活,有了它,蛇都会远离不近身的。
“牦牛”把烟枪擦的很亮,每次吸烟,他都眯着眼非常专注地右手持火,左手扶着烟枪,随着他大口大口地吸着,那烟枪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牦牛”说,烟枪吸烟好,不会有痰,那里面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就是在过滤烟油。说着,他会倒出些许里面的烟水给安文看,以此向安文证明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拿着那么长的烟枪吸烟,毕竟还是不方便,后来,就不再见他那个宝贝竹筒烟枪了,和大家一样,开始抽烟卷了。
“给,你尝尝这个,富强牌的。”安文把刚买来的香烟递给他。
“要不得!老同志,这个要不得!”他摆着手说着。
“啥子要不得!”安文笑着,学着他说家乡话的样子。
牦牛笑笑,把香烟接了过去。知道他非常想学认字,安文就把自己的那本新华字典给了他,并且,告诉他怎样查字。开始他说以后复员回到山村,要放牛、要种地,学了也没用,可后来他还是开始偷偷学了。
那天,“牦牛”是绷着脸从连部走回来的。
有人反映,说“牦牛”偷了连队的面粉,给了后山村子里的一个女孩家里。还说他在和那女孩在谈对象。这让一班长十分恼火。
“牦牛”就是“牦牛”,无论连长指导员怎么问,他只是说面粉是他给了后村那个放羊女孩,可他坚持说,那面粉不是偷的。再问,他就低头不语,什么也不说了。
就这样,连里原本已经确定他的组织发展对象,暂时也没了消息。
那天,“牦牛”和安文站夜里最后一班岗。
最后一班岗,要负责“小值日”,俩人谁也没话,默默地,在那口小值日用的大铁锅里加满了水,捡来些干柴,把水烧热,等大伙儿起床后,好用锅里的热水洗漱。
“褚亮。”安文这次没有叫他的雅号,也不知怎么得,直呼了他的大名。
“牦牛”先是一愣,抬头看着安文。
在快下岗的时候,安文知道了“牦牛”事情的全过程:和那女孩认识,纯属偶然,星期天,他溜达到后山,去采挖草药:
那女孩比他大两岁,和“牦牛”姐姐同岁。不光是这,“牦牛”告诉安文,在他见到那女孩的第一眼时,他当时就一愣:女孩和自己的姐姐居然长得那么像!
那女孩衣服穿得很破旧,鞋子还张着口。在家里,她是唯一的劳力。她的妈妈是个盲人!那一刻,“牦牛”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瞎眼妈妈,和劳累辛苦的姐姐。
当他无意间发现了汽车连运送面粉的卡车掉下来一袋面粉时,他捡到了,没有汇报,也没有上缴,而是藏在了山坳里,他悄悄地告诉了那个女孩,让她拿回了家。
“老同志!真的!我真的没有和她耍朋友!”他支吾着对安文说。
“她家里真的!真的实在太苦喽!”他的声音很小,像是对安文,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你咋就不和连长指导员说实话嘛!”
“这事,怎么连自己的班长都不说清楚呢!”见他这个样子,安文又急又恨。恨他的倔!恨他的闷!
“班长是个好人,不能…我自己事情自己担!”说着,“牦牛”低下了头。
安文结束了连队生活,带着他答应指导员的那个对口相声《苗岭对歌》,回到了宣传队。
临走时,一班长他们把安文一直送到了山口。
时间不长,听说“牦牛”受伤了。在卫生队,安文又一次见到了“牦牛”。
“咋样啦?让我看看”一进门,安文撩起“牦牛”盖着的白被单去看他的那条腿。
“莫得关系,离吃饭的地方还远的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安文,“牦牛”憨憨地冲他笑。
“牦牛”是被解放卡车从山里拉到卫生队的。
“牦牛”为了掩护战友,在翻斗车倾倒的那一刻,挺身为战友挡了一下,可就是这一挡,战友躲过了一“难”,可“牦牛”的右腿,却被铁皮撕下去一大块肉,流了好些血。
厚厚的白纱布缠满了他的右腿。
“你这头牦牛!”安文用拳头轻轻捣向他的肩膀。
“还好,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喃喃着,安文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那被“啃”下去一块肉的右腿!
“牦牛”走起路来还是瘸瘸拐拐的,军医说要完全恢复,还要有段时间。
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又开始了,一班长在退伍名单之列。
那天,天蒙蒙亮,送退伍老兵的卡车,早早就来到了连部。
“牦牛”已经彻底康复了。
夜幕下,他偷偷塞给了一班长根松木扁担,怪不得这阵子总看到他的床下有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玻璃块呀,原来他是用它来刮松木,做扁担!
“拿起!挑行李用的到喽!”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个红果罐头。“路上吃。”说着,他一下子停了下来,把头扭了过去。
“牦牛!你呀!真是头牦牛!”一班长两眼湿润,喉头发紧,他急忙登上解放车。
……
安文的《苗岭对歌》完成了。
“这不是也写出来了吗!还是去连队有收获吧!”
“嘿嘿!”被指导员一夸,安文心里美,脸上还假装不好意思呢!
“你先别和我嘿嘿,你还要尽快去趟一连,去和你说的那个苗族战士核对一下,有些语言和山歌,还是要弄准确了,别到时候上了台给我闹笑话。”指导员叮嘱着。
“是!保证完成任务。”安文立正,敬了个军礼。
还是那个山谷,还是那个一连一班,短短的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寂寞的大山里,有座坟茔,静静的,它静静的在那里。让安文没有想到的是,里面竟然躺着的是他:那个刚刚熟识的,安文要找的苗族好兄弟——“牦牛”!
“牦牛”牺牲的那天,恰好是他20岁的生日。
部队要自力更生,就地取材动手烧石灰。灰色的石块,经过烧制就成了比面粉还要白净的石灰。
“牦牛”说,这活儿,他入伍前干过,自告奋勇,在他的“出谋划策”,和大伙儿共同苦干下,石灰终于烧制成功了!
下午,第一窑石灰就要出窑了。
正当战友们兴高采烈地出窑作业时,突然遇到了窑顶坍塌。正在石灰窑边沿,指挥大伙儿出窑的“牦牛”,一只脚滑了下去。这时候的石灰窑里的温度还有好几百度!战友们都急红了眼。
“靠后!全都靠后!”这时的“牦牛”攥着拳头,使劲全力对身边的战友们喊叫着。
松散的窑顶,坍塌引起了“连锁反应”:“牦牛”的双脚,非但没有被拔出来,反而越陷越深。
落下去的石灰石,不断地向新的“空隙”里“填充”!顺着石灰窑边,战友们一字排开,人拉着人,手牵着手。
“不要过来!不...人越多越……会...会塌陷”他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呼喊着战友们向后靠。
高温灼烤,“牦牛”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他的拳头越攥越紧,脸由红到紫青!有的战友已经按捺不住,在呐喊,在哭泣,在流泪。
“牦牛”已经深陷到石灰石中的双腿,他伸向大伙儿的不停摆动的双臂,慢慢地,在向回抽搐着,两手指在急剧向里弯曲。
战友们的好“牦牛”,无力地闭上了期盼求生的眼睛。
一座坟莹静静地矗立在山下。
曾经不止一次,他满脸微笑着,大声唱着自己家乡的山歌。
他走了!正是青春年华的他,无声无息地走了!
多少年了,安文的耳边,一直在响着“咿咿呀呀”的苗族山歌。
为了这段情感,安文和指导员终止了那个对口相声《苗岭对歌》。深深的,让那苗族歌声深埋在心底,安文始终不敢去触碰她。
一缕青烟慢慢升腾着,弯弯曲曲,袅然直上,像“牦牛”的苗族山歌,缠绵不绝。
烈士陵园里,立起了一块新墓碑:中国人民解放军……一连一班战士:褚亮、中国共产党党员、苗族、20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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