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八月十五中秋节，不知道城里人是怎么过的。可是在咱这农村，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在西瓜棉花玉米红薯地里锄草打药掐头去蔓。该干的农活照样干。仅有的不同是家家多少都会蒸些月饼馍，踏娄食。月饼馍是在酵面中加入盐 油 椒面 碎椒叶 芝麻，揉搓成团，压擀成薄圆状。娄食似点心状，用白面擀成手掌大小的饼皮。包裹着揉碎的馍屑拌着的盐椒芝麻类，在木质饼具里压实成点心形，搕扣出来。其形圆边竖条纹厚实，表面显示富贵花开图案。放在木篦子上排列整齐，在灶台下烧火拉风箱蒸熟需三十分钟。就可食用了。
东梁家农家的月饼馍
娄食馍
你也知道，在八十年代初期，虽说已经分田到户生产责任制。但还是村里富余人家也仅是能够吃饱肚子。而多数穷困的人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借粮借钱度日。更不要说巷道泥土坑凹不平，牛粪羊粪遗拾。也有少数人家都是土墙上挖出个圆洞，挡个栅栏就是院子大门，半边盖的瓦房三五间就是全心身的家了。村里谁家要是有辆二八大杠永久牌自行车，嗬嗬，这是多少人都羡慕的事情呢。至于过节吃食，家里能够蒸月饼馍 踏娄食，那个麦面原味拌和着椒盐的味道更是令人香醉的。尤其在这月圆之夜，黑蛋躺在巷院的凉席上，咬一口月饼馍抬头看一眼明月。仿佛他也真的咬了一口月亮。这是多么令人心醉的充满神秘和浪漫的事情呢。黑蛋妈赵春草见今年粮食丰收，给人家还了麦种和借粮。又还了陈年老帐及肥料欠款二百多元钱，手里还有十几元钱。完全够家里一个月的日常开销。所谓无债一身轻，何况地里还有西瓜棉花的指望呢，至于黑蛋在县城水泥预制厂上班挣的钱就够娃自己的花销。你看看村里年青人多数都是去学木匠 瓦匠 铁匠 漆匠 或是毡匠 烧砖窑。而黑蛋能够在城里上班这是多么稳定的工作啊。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呢。她在灶房案板上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在心里思谋着，那个轻松愉悦的表情就悄悄地浮现在眉梢上 眼尾边 嘴角旁了。
“妈 哎 —— 我回来咧 。” 黑蛋穿着金黄色绸缎女式休闲衫，内衣是白生生的小背心，屁股上包裹着美国卡兰牛仔喇叭裤，脚登三节头橙黄牛皮鞋。烫着满头的大爆炸卷发，戴着一幅港式酒红色太阳镜。喜悦悦地站在院子里。
“妈呀，好我的黑蛋呢，你把妈吓死了。” 黑蛋妈失声惊叫着，蹙眉瞪眼的上下左右前后看着黑蛋。用她那枯瘦的手颤抖地摸索着黑蛋的脸上肩上身上。
黑蛋甩了一下他那烫卷的爆炸头。看着妈慌急的表情在心里兴奋着 得意着。我长大了，能挣钱了，会买时髦衣服了，在也不要妈买了衣料子求人裁剪了。他欢喜地愈发觉得有成就感、、。
“赶紧，我娃乖，赶紧脱了。这叫村里人看见了要笑话咱的，人家要恶口咱哩。” 黑蛋妈脸上的表情由惊恐到宠爱到无奈到哄求地变幻着。失色的嘴唇微微颤抖，说话的声音在温柔中透着战栗，挣大着昏暗的眼睛仔细地搜寻着黑蛋的脸庞。仿佛黑蛋的脸上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 哈哈哈，妈唉，这是县城里时髦的打扮。你没见街上回头率超高。你不懂 你不懂。”
“ 哎呀，社会变咧。可咋成了这咧。好我的娃哩，城里人咋样穿咱不管，我娃可千万不敢这样穿咧。”
这时候黑蛋大梁乾安回来看见黑蛋这样的穿着打扮，气得跺脚。和黑蛋妈左右规劝威胁恐吓，直闹得不可开交、、。
第一代美国石磨兰牛仔喇叭裤
你想，黑蛋的工作是县城里娃他干爸给人家求说的。他干爸在县电容器厂是个领导，待人热心，正直有威望。更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黑蛋才工作二个月就变成这样。把所挣的工资全都胡乱花了。给亲家丢人哩、丢人哩！更何况黑蛋大梁乾安以前在村里也当了十几年村长，黑蛋妈当了多年村妇联主任和村医。虽说现在不干村里的事那也是要脸面的人。可黑蛋这么个样子也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啊。细思谋，黑蛋一直娇惯着长大，又是青春叛逆期。从贫穷保守落后的农村到物质丰富的城里这个思想转变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就像村里人恶口的那样。碎怂就是个晃杆子。跛子的尻子 —— 错的茬大。飞机上撩照片哩 —— 丢人不知深浅的精尻子。
楼板预制厂去不成了。黑蛋成天窝在家里或是睡觉或是看书，也不去地里干农活。天公不美，连续干旱了五六个月。棉花上的芽虫棉玲虫打不零干，黑蛋妈和黑蛋大把一水窖的水打药抽完咧。天大旱人大干，屁都不顶，到底是瞎咧。棉花完了，西瓜也长的像皮球，你说谁要呢……。
那些天，村上在南巷中间规划盖新大队部会议室。旧大队部在北巷西头，院小房低而且漏雨，已经不适应村支两委班子及群众组织生活的要求。那天晚饭喝汤之后，老支书梁定才带领干部群众开会研究决定建设新大队部。由县建筑设计师梁承基负责整体院落和会议室的设计与预算。由村里建筑工程队负责整体基建施工。因为钱物紧缺，村民或出钱出力参与建设。经过三个多月的共同努力，顺利完成了整个大队部的基建工作。 会议室座南面北。东与文昌阁土塔遥望在一条五行属性线上。东西横跨宽三丈六尺。南北纵深十三丈。高三丈六尺九寸。这个尺寸是村里熟知《易经》风水布局的梁丙德老先生和建筑设计师梁承基共同结合建筑及黄金分割比例的数据得出的。会议室居村子正南向北，南方为正阳五行属火。可提士气凝心力，增强干群关系的信任和发展。整体会议室高大庄严。四开正门排墙上方水泥雕刻红漆刷面“会议室”三字，是由老支书梁定才行楷书写的。两边对联由梁承基用大红油漆书写仿宋体，右边是“高举社会主义旗帜，大干四个现代化。”左边是“拥护三中全会精神，实现生产责任制。” 排墙顶端插着五色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四口大喇叭矗在铁架子上朝向四方播放着红歌或是新闻或是广播着村里的大小通知及村委会的决定。会议室内宽敞明亮，十二间钢樑下悬挂着二排大电灯，中间垂着六个吊风扇。南边台子上有绿色和诸红色二道丝绒垂帘，有射灯、气灯、彩灯映照。有红布白字的宣传标语，有马恩列斯毛的画像，有党的誓言和三中全会精神。台下两边墙上有村规民约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等的文章及画报，中间横向十多行有木连排椅。可容纳二三百人或开会或演戏剧或放映电影。这个新建的会议室在路井镇及周边村庄都是独树标杆。人们在赞叹老支书梁定才的同时，或去邻村走亲访友或路井镇上赶集，村民们都挺直着腰杆心里觉得自豪和荣耀。那年冬尽春来，村里购置了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嗬嗬，乡亲们早早就来到会议室看疯迷全国的电视剧《上海滩》。更有相邻村庄的村民或骑自行车或步行前往观看。你说，巜上海滩》里边周润发主演许文强谁不知道呢，叶丽仪演唱的粤语主题曲年轻人谁不会唱呢。那是让多少人热血沸腾的歌曲呀、、。
1985年巜上海滩》电视剧画报
浪奔 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 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是喜 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成功 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未有
爱你恨你 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转千弯 转千滩、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又有喜 又有愁、就算分不清欢笑悲忧
仍愿翻 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
爱你恨你 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转千弯 转千滩、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又有喜 又有愁、就算分不清欢笑悲忧
仍愿翻 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
仍愿翻 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 ……
村子里的面貌和人们的生活状况以及思想观念都在悄悄地变化着，新的事物在发展着。巷道也用碎石子铺砌整修了。年轻人也有出门打工的，也有去路井赶集摆摊卖衣服的卖饭的理发的或开商店的。有个别人家买了250大摩托车的，也有买了拖拉机耕地代替了养牛喂马。也有新盖了楼板房拆倒土木结构的厦子房，也有安装了座机电话的。更有在外承包建筑做工程的手持大哥大和BB传呼机的。路井街上也安装了公用电话，愈发觉得方便了人们的信息交流及联系沟通了。
90年代风行的BB传呼机
黑蛋这些年在外打工做过建筑钢筋工 做过油漆粉刷工。或在县城 或去宁夏同心县 甘肃陇西县 兰州 西安 延安 成都 重庆 内蒙阿拉善左旗 太原 郑州 淄博 合肥 深圳 南京 衡阳 武当 安康等地乱跑乱扑。睡过潮湿的工点，躺过风雪中的泥地，走过黑夜里狼嚎的崎岖大山，穿越过荒芜的沙草地，趟过激浪急流的泯江。或是藏区 维族 回族 蒙古族等等。饿过五天，吃过土豆，嚼过生肉，咽过高粱，咬过雪团，喝过黄河水。或与牛粪相伴，与臭虫共眠，与藏獒和群狗对峙周旋。看过人的眉高眼低，见过贫困如洗的山民，经过高贵骄傲的城里人的冷言冷语。当然，也感受过农家人的朴实和温暖，也受宠过权钱富贵人家的尊重和信任。而正是这些温暖和信任，让黑蛋的心时时激动着 回味着 感悟着 蜕变着和成长着。虽然扑腾了多年，困惑过迷茫过也下过苦受过累，从一天一块五毛钱挣到一天三十块钱的工价上涨。依然挣不到什么钱，也摆脱不了贫困的纠缠。但是，你知道么？！无论在哪里，无论经历了什么，文昌阁旁的东梁家，都是他内心深处强大的支撑和力量。黑蛋是顽强的，顽强地抗争着命运。黑蛋是善忘的，忘了一切艰难黑暗的日子。黑蛋是善记的，记住了一切帮助过他的人和事。生活，有美好的东西！人生，有冲击灵魂的珍贵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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