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事先承认,我将刻意地写。我匆忙填上一个句号,以获得思考下一句的文字。我预感到这次的写,也将是杂乱无章。我在想,我为什么写?前面我花了几个小时想写一个故事,一个女人,她叫阿梅。这个女人嫁给了一个男人。他们都是农民的孩子,唯一不同,是阿梅有张受欢迎的被人称作美丽的脸,而男人则丑。我试图写阿梅是怎样嫁给了这个男人,并且在一次偶尔与我的相遇中讲述了一个别人的故事实则是关于她自己命运的故事。我气急败坏,想象的门向我关上了。关于对话和细节,关于怎样不刻意地道出这个加工过的故事,我气急败坏。
阿梅。她是怎样的一个女性?我记得我感受到一种浮在痛苦表面的温暖。我觉得她善良,除了恶毒地嘲讽自己,她对他人总是热情相迎。但这也不一定属实。比如我立刻想到她对她丈夫的母亲便冷过眼。我试着听这位总觉得她孩儿吃亏的母亲的心里话。她的脸庞很模糊,我看见她的白发和黑发各占半数。嘴唇偏薄。眼睛眯成线,是的,她斜视着阿梅的背影。不好说,应该是咒骂之类。阿梅在洗碗,总之,在厨房收拾什么。锅瓢在她手上比平时更用了劲,洗碗布在抹碗时明显比平时快,碗筷磕碰声更响。她们心知肚明她们在互相生气。突然,老人站住了。她挺了挺胸,我猜她的内心活动是,你给我一下,或者干脆拿菜刀切我块肉。阿梅还是没抬头,似乎她感到老人静止的挑衅。
对了,我们先看看阿梅的容貌吧。说实话,我还没仔细看过。短发,遮住半个耳朵。从侧脸看,轮廓接近L。正面看,是标准的瓜子脸。鼻子,眼睛,嘴唇都恰到好处。围裙是方格子整齐排列的,有白方格,由于厨房较暗,无法分辨其余是黑色还是其它色。袖子卷到肘部关节,两边出奇的对称。显而易见,这张脸现处于愤怒状态。灶里的火光还是有助于看到她脸部肌肉偶尔的抽动,是不是愤怒引起的痉挛就不得而知了。
我忽然感到可能真要出点事。或者说,不知是我被自己所见的场面影响,产生不安,因而即将发生不可控的事。摩擦可以逐渐增强。比如,阿梅把什么东西溅到了老人脸上,老人跺了跺脚,抹了把脸。这个动作我是亲眼看见了。可是阿梅是否故意,我不能轻易下结论。老人当然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什么意思?想烫死我吗?老人明显夸张,这是洗碗水,不至于。如果真烫,阿梅怎么还能没事似的继续洗碗呢。她没有回答老人。
阿梅一言不发,默默洗碗。也许这真是她不愿开口。另外可能是我的功力,我对对话感到恐惧。阿梅一旦开口,将可能成为引爆一次意外事件发生的关键。不过,也可以认为阿梅意识到她的愤怒言语可能的走向,所以选择沉默。就在刚才,我听到了猫叫声。是尖叫。是老人踩到它并且吓了一跳,并且抬脚将它踢到门槛上,尖叫就是在门槛那个位置结束的。从门到灶的距离大概成年人的四到五步。阿梅养猫再正常不过,这猫她的女儿们也都喜欢,白色的,身上有黄色斑点,挺不错。这时,阿梅必须开口了,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管。现在难题便丢给我了,阿梅应该说什么?在这种憋了很久终于爆发的愤怒里应该提炼出怎样的语言?比如阿梅说,至于吗?你这个老东西。老不死?不对劲,直觉阿梅不会这样说。算了,还是算了。阿梅可以就这样瞪着老人,不说话,喘着粗气。行为上可以将洗碗布甩进锅里,溅起热水。老人向前挪了一小步,我怀疑她脸上又触到了水珠但是没有抹掉。
此刻,真正的困惑是我。如果接下来只是僵持的继续,那我已经没有欲望接着写下去。本来就是杂乱无章,或者说内心还是希望稳定,相安无事。
事实上,在我脑海里,悲惨的事情已经发生。是这样的,如同回放。阿梅突然从热水里捞出布,扔向对方的脸,老人先是一怔,大概被这一举动吓到了,紧接着,老人上前掐阿梅的咽喉,阿梅想掰开卡住咽喉的手指,但是那只手似乎固定住了。于是阿梅拍打那只手,左手一边拍打一边试图抓取身旁的什么。正巧,合情合理的一把菜刀来到了她的手上。劈砍了三下。那只手解脱了,解脱之后捂住了她自己的咽喉,并且退后,倚靠在墙上,眼珠子瞪得很大。老人坐在了地上。阿梅有些瘫软,顺手扶在灶沿上,她想呼喊,所以朝门看去。她的二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目瞪口呆。女儿的手里抱着的猫挣脱了她的怀抱,爪子在门槛的木板上抓出三道痕迹。阿梅说,快!快去叫你爸爸!阿梅的声音嘶哑,可这是她到现在的第一句话。阿梅的身体向前动了下,索性也坐了下去,灶台挡住了她。她交叉手臂抱着自己,手指在后背上抓挠。老人那边已经没了动静。无论阿梅多么害怕,我也该转移场景去看看阿梅丈夫的行踪了。
阿梅的女儿已经在田埂上,她嘴里喊叫着爸爸,于是阿梅丈夫向田埂跑去,田里的泥水从没溅起那么高。现在他走近他女儿。他问,什么事?慢慢说。女儿喘着气,说,奶奶,奶奶,奶奶摔倒了。妈妈叫我,叫我喊你回去。他立马向回家的方向奔跑,几步后回头,看见女儿在田埂上歪歪扭扭地小跑,他便又跑回,抱起女儿转身奔跑。
到家时,他发现阿梅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眼睛盯着右手抠着凳沿的指甲,接着她抬起头,神色疲惫松懈,目光冰凉。他们四目对视,丈夫跑进去时,阿梅转眼向女儿招手,女儿走近她,她将女儿扳过来,背对着她。她抚摸着女儿的头,接着捋女儿的头发。丈夫抱着他的母亲往外跑,几乎刮倒了他们的女儿。女儿说,奶奶怎么了?阿梅说,奶奶让妈妈杀死了。女儿说,爸爸要带奶奶去哪儿?阿梅说,你有个妹妹你知道吗?女儿说,不是,是姐姐。姐姐今年高三了。明年姐姐就要上大学了。阿梅说,你的妹妹被奶奶偷偷抱走了。女儿说,妈妈,天上这么暗,会出现妖怪吗?爸爸打得过妖怪吗?阿梅说,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女儿说,爸爸去哪了?我看见爸爸没带雨伞。可是我觉得天上就要落雨了。阿梅说,我去给爸爸拿把雨伞,你先坐这。
阿梅离开了座位。她走到房间门口,脱鞋时才发现鞋上的血迹,阿梅想,和落在地上炸裂的水珠区别不大。由于感到不真实,她弯腰用食指贴着它们一一确证,然而只有鞋面条纹的触感。她站起身,摆好鞋,走进房间。房间的木板如往常一样声响,她在床柜上拿起电话,拨打了110。电话嘟了一声便接通了。突然,阿梅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搡到床上。是她的丈夫,已经被雨淋湿,阿梅才发现门外已是瓢泼大雨。接着,她发现丈夫手上滴水的菜刀。丈夫走到床沿,挥起菜刀,在阿梅背上劈了一下,一道血迹撕破衣服,向两旁溢流,扩散。紧接着丈夫拿起掉在地上的电话筒,说,喂,110吗?我刚刚杀了人。我要自首。地址是xx市xx区xx乡xx村xx号。
接下来我不知道怎么编了。如果我说这是真事,不知道谁信。虽然我并非想让谁信。但是不管谁,你可以信,这件事的确在本人的脑海里出现过。我矫揉造作的文字和杂乱无章的浅薄说明并不能否定一个发生过的事件,即使它只是我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另外可以确定的是,阿梅,这个我本想在她身上储存温暖的容器,彻底被我毁了。这个塌鼻子的男人,是阿梅姐夫的外甥,这只癞蛤蟆没有按照过去我给他的逻辑,卑微的臣服于阿梅,而是在天鹅的背上开刀。废话不多说。等警察来吧。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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