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在自然界有一种惊目惊心的奇特现象，体量矮小、长相难看的生物似乎远比体量高大、长相美丽的生物更加泼辣和凶悍，比如尖矬硬扎酸五恶俱全的野生枣树，比如凶刁脏狠偷五毒俱全的非洲鬣狗，比如黑麻矮胖墩五丑俱全外加狐臭的灾娃子媳妇。在封建社会，母以子贵；在任何社会，女以夫乐。
这不仅剥夺了她的性福和幸福，而且伤害了她的面子和里子，所以她无时不刻在寻茬觅机报复灾娃子。
她和母亲都是母老虎，有一口吃了灾娃子的野心；却不知道
没有那么大能耐的牙；有一拳打倒灾娃子的胆量，却没有那么大本事的手；有一脚踢死灾娃子的勇气，却没有那么大威力的腿！
但是，女人自有女人以柔克刚的招数。正所谓蛇芯黄蜂针，最毒妇人心。
有一次，一个阳春上午，在麦田里锄地，灾娃子媳妇趁灾娃子正低头拔草的当儿，把一只随手抓的马蜂塞进了灾娃子的脖子里，将灾娃子蜇得颈粗如柱，灼痛得几天都出不了门……
有一次，一个酷夏的晚上，灾娃子媳妇乘灾娃子酣睡正香之机，把蚊帐偷偷撩开，放了一大群蚊子，把灾娃子咬得浑身血包，千红万紫，痛痒难忍，一骨碌滚跌床下……
有一次，一个仲秋的下午，在院子里吃黄苞谷糁子煮红苕稀饭，灾娃子媳妇趁灾娃子卖眼儿看空中飞过的雁阵的当儿，悄悄地把一块随手抠的蜡黄铁硬的鼻痂子丢进了灾娃子的碗里，将灾娃子恶心得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
有一次，一个严冬的晚上，灾娃子媳妇乘灾娃子鼾声如雷之机，偷偷地把窗扇缝儿关小，让风少进来一些，把借木炭火在床前御寒的灾娃子差点熏死在被窝里……
“好一个臭婆娘，你或许是一只母老老，但你别忘了我绝对是武松！”
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灾娃子虽然寻找不到媳妇作弄报复自己的直接证据，但他下意识中能直觉到这一切都是媳妇所作所为，于是想回报给媳妇一点颜色看看……
灾娃子原本打算把这一嬉驯悍妇的计划安排在三九严寒实施，但念及多年的夫妻之情，为了让媳妇少受点儿冰雪之酷、皮肉之苦，善心突发、一时心软地特意把这一计划提前到了深秋时节。
深秋时节的一天下午，夕阳西下，黄叶飘飞，乌啼声声，灾娃子从镇上买了一大堆寿衣、冥币、烧纸等等祭品，急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就佯装一脸悲伤、两眼噙泪、浑身颤抖地对媳妇撒谎说:“媳妇，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噩耗:我刚才在镇上听白鹿原你们村一个卖猪娃的大叔说，你妈早上不幸突发心梗去世了，你一定要挺住，节哀顺变！这不，我已顺便把祭品买回来了，你赶紧发面蒸供馍，咱俩明天一大清早天不亮就出发去你吊孝去！"
“呜呜呜……”灾娃子媳妇听罢失声大哭，泪如雨下，浑身颤抖得犹如狂风中的小草。
“媳妇，你爸早已世了，你妈现在也走了，以后咱夫妻俩再也不要你仇我恨、明争暗斗、彼此伤害了！”灾娃子一脸真诚、两眼热泪、满怀深情地说，“以后咱俩要夫唱妇随、恩恩爱爱、如胶似漆、相敬如宾，生他几个大胖小子，沿烟续火、光宗耀祖、扬眉吐气，让你在我们老秦家最有地位！"
“浪子回头金不换！"灾娃子媳妇擦了一把眼泪，破泣为笑地颤声说，“你这个灾娃子若能因为我去世，而真地改邪归正、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我妈死得也值得！"
“我本来就不坏！”灾娃子笑着打趣道，“镇上一位为我免费算命的八卦老先生说，我灾娃子以后会成为一位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我本来就不丑！"灾娃子媳妇努着嘴认真地说，“我家亲友一直说我是一朵黑牡丹！"
“黑牡丹，我的国色天香的黑牡丹！”灾娃子拍了拍媳妇的肩膀催促说，“赶快发面蒸供馍吧，你家路远，咱俩明天一大清早天不亮就得出发呢！"
晚上，灾娃子在媳妇蒸完供馍睡熟打鼾之后，偷偷从床上爬起来，仿佛一只大猫，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用铲子从灶堂里锅底下刮了一大把黑墨灰，把媳妇化妆盒里的红脂白粉全换成了它；而且还悄悄地把煤油灯里的煤油一倒，全换成了凉水。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没有亮，灾娃子就催促媳妇起床了。
灾娃子媳妇起来想化妆，却怎么也点不着煤油灯，想去借父母、哥嫂的煤油灯，又天太早人家都没有起床；再加上灾娃子不停点地再三催促，只好摸黑涂脂抹粉一化妆出发上路了。
灾娃子看着媳妇一脸乱七八糟、脏污恐怖的黑墨灰，仿佛一个发疯的神经病一般，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他憋住笑赞叹说:“媳妇，你真漂亮！”
从灾娃子村去白鹿原岳母家必须要趟过灞河，而秋天阴雨连绵，灞河水一向汹涌。
灾娃子为了不使媳妇过于遭罪，一路挑着礼担，让媳妇轻轻松松跟着自己赶到了灞河边。
灾娃子挽起裤腿把礼担挑了过去，然后背起媳妇过河。
“灾娃子，不不不，弘儒哥哥，”灾娃子媳妇在灾娃子背上竟感动得热泪盈眶地哭了起来，“你今天对我真好，我希望你永远对我这样，我希望我俩永远恩恩爱爱，我希望灞河河面永远宽下去，你永远背不到头！”
“媳妇我也希望这样，但是河神不听咱俩的话呀！"灾娃子都被媳妇说得有些感动了，差点儿回心转意想立刻中断这次计划。
但灾娃子毕竟是灾娃子，过河之后，他借大清早的如水的凉风清醒、镇定了一下自己，假装关切而无奈地对媳妇说:“媳妇，这下离你家只有一两里路了。你不用着急，担着礼担慢慢走，让我先去你家打个前站，看有没有急需我帮忙的地方！"
“好，听我弘儒哥哥的！”灾娃子媳妇看着灾娃子大步流星般向前走着的高大背影，热泪长流而又满怀自豪地说，感动酸楚得仿佛鼻孔里塞了两枚青杏。
旭日东升，天已大亮，满地白霜如月，墙头鸡鸣似唱，白鹿原已从梦幻般的晨雾中醒来。
当灾娃子一阵旋风似的走进岳母家大门时，正好妻弟、妹妹昨天去省城西安看病还没有回来，岳母已经早早起来，坐在院中剥苞谷，一见灾娃子就来气上火，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咆哮道:“秦弘儒，你个灾娃子！你一大早来我家干什么？是不是又欺负我闺女了？？是不是又来我家捣什么蛋寻什么事？？？"
“岳母大人，这回您确实误会了你女婿！”灾娃子瞬间挤出两行泪水，佯装出十分真挚、百分悲伤、万分无奈地说，“对不起，您闺女疯了，昨天下午忽然胡言乱语地说梦见您突发心梗死了，今天一大清早硬逼着我同她一起来给你吊孝！我怕您不明真相，所以先走了一步赶到您家，她现在正担着礼担走在路上……”
“哇哇哇……天哪，我的可怜的闺女啊！"灾娃子岳母不等灾娃子说完便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起来，“闺女啊，妈妈还指望着你养老送终呢，你疯了妈妈可咋处咋过咋活呀？"
灾娃子一看大计即将告成，便趁岳母活得昏天黑地的当儿，撒开两条飞毛腿，转眼间一溜烟地跑了。
灾娃子没跑多久，媳妇就好像秦腔戏中的黑旦一样，担着礼担哭哭啼啼、哼哼哧哧、晃晃悠悠地进了村子:因为是秋忙季节，所以在村道里没有遇见一个大人；但是把几个赶路上早学的学生吓得鸡飞狗跳似的逃跑了，他们以为一大早遇见了从坟墓里跑出来的鬼！
当灾娃子媳妇担着礼担走到自家门前听见院里有人大哭的声音，以为孝子们正在哭丧，便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妈妈呀，我心敬心爱的妈妈呀！我可怜可惜的妈妈呀！！我永世再也见不了的妈妈呀！！！……”
灾娃子岳母正在院子怨天尤人地哭泣，一下子就了听见外面女儿声嘶力竭的大哭声，更加确信女儿疯了，连忙擦了一把泪水，欠起身扑到门外去迎看。
这一看出大事了，把正在一心忘我痛苦母亲的女儿了个半死，她魂飞魄散地扔下礼担，转过身撒腿就跑:“妈妈，您别抓我去阴间，女儿还不想死！"
母亲在后面疯追，女儿在前面狂跑，村道上上演了一出老母老虎、小母老虎疯狂相追的动作好戏……
村民听见母女二人的震天动地的哭喊追叫声，纷纷从屋里跑了出来，并且一下拦住了拼命狂跑的女儿:“这瓜女子，生你养你的亲妈追你，你咋把脸抹得五麻六道地胡跑啥呢？″
在村民、村舍、村道、村树和红彤彤的太阳的作证下，而且经过母亲的再三再四拍脸掐手解释，灾娃子媳妇才确信母亲真地没有去世，自己和母亲都中了灾娃子的计，上了灾娃子的当！
当灾娃子媳妇、岳母带着村民抄着长短家伙，怒不可遏地追寻灾娃子替白鹿原人报仇雪恨时，灾娃子早已跑得无踪影了，只有犀利如剑的秋风在红彤彤的、冷冰冰的太阳下嗖嗖地狂吹着……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