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店老板赵追有一妻二妾,左邻右舍十分羡慕,说他:“赵掌柜享得一把齐人好福”。
1,
赵追之妻,名叫宋莲,应了一句话,娶妻娶贤。
妻啊,要贤惠,更要有贤能。
宋莲的父亲原是东福胡同专卖簪花的老板,有一家百年老店,叫做云淑斋。
宋老板膝下只有宋莲一女,尽管相貌平庸,依然爱如宝,将自己的十八般簪花手艺尽数传了。
宋莲也深爱此道,每日丝丝绕绕,身边尽是绢花绿叶,珠翠金钗。
那一年,下得好大雪。
铺天盖地,总有及膝深,远远望着,漫天遍野都被雪重重压着。
宋莲去城里送花,回来的时候,看到屋檐下缩着一个书生,这样的大雪天,只着一件夹袄。
宋莲看他可怜,赶上去问:“天寒地冻,小哥进来坐坐吧。”
书生眉目如画,冻得话都说不清楚。
他哆哆嗦嗦作揖道:“鄙姓赵,路过此地,避个雪就走。”
这一避,就没走了。
赵追父母早亡,左邻右舍帮衬着去学堂读个书,算是能识文断字,宋莲父亲就留他做了伙计。后头他又见女儿十分中意这个读书人,索性带着他见过四面客商,将大半生意交了他。等到两年后,宋老爹重病,便将宋莲和家业一并托付给了赵追。
从此之后,赵追一跃成了百年老店云淑斋的掌柜。
这是赵追的妻,贤妻宋莲。
2,
赵追的第一个妾叫刘婉。
宋莲天性淡淡然,又整日与簪花为伍。
赵追成亲后,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见了世面的男人,总觉着外头的女子更加妖娆多姿。
两人成亲的第一年年关,赵追对宋莲道:“你瞧你整日只管蓬头垢面,做这些簪花珠钗,院子里的丫头你不管管?厨房家事你不打理?庄子里的租子总得去盯着收收吧?”
宋莲只忙着手上的活计,问他:“你雇个人去做不是一样?”
赵追却不说话。
只是这年年底,一乘小轿抬进了刘婉。
刘婉出身普通,却温婉可人,善于操持家务。云淑斋的人,很快只知二房,不知大房。
她也去拜见过主母。
宋莲只淡淡道:“以后不用晨昏定省,各自安好便是。”
刘婉只当她开玩笑,哪个正房太太不架子,打打花花胡哨?
不想从此之后,宋莲当真在自己的小厨房吃饭,在铺子的耳房歇息,遇到她只当没见着。
刘婉对着赵追抱怨:“姐姐眼里太也无人了!”
赵追却道:“现在有两个伙计跟着她,等把她那一身本事学会,早晚休了她。”
有赵追这句话,刘婉心里更加看不起宋莲,只期望自己早日有个一男半女,得了这家业,做了正房夫人。
3,
小半年后,赵追又有了小妾唐俏。
二房刘婉梨花带雨,委委屈屈哭了三日三夜,无奈赵追道:“本公子再不纳妾,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等她看到唐俏,刘婉更是没了声音。
唐俏是真俏,肌肤胜雪,绰约可爱。卖唱出生的,出语娇嗲,闻者欲酥……还,挺着个大肚子。
没错,唐俏不但是个狐媚子,还是个怀孕了的狐媚子。
刘婉死死盯着她的肚子,半晌说不出话。
左邻右舍从此见了赵追,都要夸上一句:“赵掌柜上一世必定是积了大德,娶妻娶贤,纳妾纳容。赵掌柜一妻二妾,一婉一俏,真是世间完美。”
赵追微微一笑,不省心的事不足为外人道。
4,
那天赵追在刘婉房里,夜半时分,唐俏的丫头突地急匆匆拍门:“姨娘肚子疼得厉害。”
事关血脉安危,赵追忙慌慌地起床穿衣。
刘婉慢条斯理道:“怎的回回到我房里,肚子都疼?相公啊,你说我和姐姐都进门两年了,怎的就她一人有了身孕?”
赵追气不打一处出,咬牙切齿道:“本公子有没有戴绿帽比你清楚。”
一语未了,刘婉扯着他的衣角哭哭啼啼:“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日日为家里操劳,天天为她肚子里的孩儿烧香拜佛,没有孩儿也属常事。只是这孩子要是在妾身身上,便是疼上十天十月也是甘之如饴。”
赵追扯开她手呵道:“胡言乱语什么!”
等到两人赶到三房,唐俏又一把抱了赵追,道:“这孩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要活了。”
唐俏身材高挑,又挺着个大肚子,一下扑过来,赵追踉跄两把才站定。
那唐俏却不管,只贴了身把鼻涕眼泪一股脑朝赵追身上蹭,喘口气的功夫,赵追一身绸子衣裳便皱巴巴的不堪入目,上头白一块儿黑一块儿。
他一叠声地问唐俏:“什么有个三长两短?”
唐俏离了他身子,哭哭啼啼道: “我住的这间屋子一日只有一个时辰见点日头,心情阴郁之极。母子连心,娘亲不爽,孩儿自然也不痛快啊。”
她哭起来又与刘婉不同,刘婉温柔,做的是个梨花带雨的形状。她却一副慈母形象,便是为了赵家的香火,豁出命去也值当。
赵追急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转向刘婉,说道:“你那屋子向来光照最好!”
刘婉心里已经恨死,却仍一脸和气道:“很是很是,妹妹保胎要紧。”
5,
唐俏占了刘婉的房屋,两人白日里但凡有些口角,赵追一定指责刘婉不是。
刘婉看着家里的形势,想着共同的敌人便是朋友,没事就朝宋莲屋里坐坐。无奈宋莲天生淡然,她想坐着便坐着,想站着便站着,竟然毫不为意。
刘婉道:“姐姐,那唐俏真不是个东西,要是生下孩儿……”
宋莲只吩咐伙计道:“这簪花是知府夫人的,听说要上贡,点翠一定得做仔细了。”
刘婉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后头挑唆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唐俏也不消停,一有机会,便对着赵追哭诉:“这孩子,到底还是命苦。”
赵追问道:“他出生后,必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来命苦啊?”
唐俏道:“他是长子,偏又是庶出,这身份何等尴尬,以后如何在人前立事?”
赵追拍着她肩膀安慰:“你瞧我何时去进过夫人的房间?以后这大家业少不得是这孩子的。”
唐俏贴身道:“话虽如此说……”
赵追安慰她:“夫人若再无孩子……自然将你扶正。”
一家人于是和和睦睦过日子,赵婉霸着家事,唐俏霸着赵追,都等着孩儿出生,家里变故。
6,
谁也想不到,唐俏的孩儿还未满月,外城便说有个叫李闯王的反了。
借此时机,外邦蠢蠢欲动,意欲进犯。
内忧外患之下,流寇频频突袭来扰,城内百姓不堪其扰,纷纷踏上逃亡之路。
眼见着街坊四邻相继搬走,赵追一拖再拖,之后便令家人收拾细软,遣散下人,打算回老家避避风头。
可是,当他抱着幼儿、携一妻两妾赶到渡口时,方才傻了眼。
平日里,那条客船多半闲着,如今满载,赵追上前跪求船家,塞了大袋银钱,人家才只允许再上两个大人,再多,怕是有危险。
“那还有别的船来吗?”赵追小声问道,又往船家手里塞了钱。
船家哼了一声:“这是最后一趟,是非之地,一去不回。”
看着等在远处的妻妾,赵追犯了难。
宋莲是结发之妻,刘婉温柔可心,唐俏年轻娇俏还育有一子,三人一起凑足齐人之福,实在难以取舍。
正当他犹疑之际,船上又有人大叫:“赶紧开船,又有一队流寇进城了,再拖延,怕是谁都走不了!”
船夫对赵追叫到:“你走不走?那边三位夫人,这船还余两个位置,你们要不要上?”
赵追叹口气,缓缓上岸。
他将唐俏手中的孩儿接过来,交给宋莲道:“若不是你天生无法生养,我也不会纳赵婉为妾。刘婉把持家务,若再生下孩子,怕再无你立足之地,我只能再纳这唐俏。你是嫡母,此后这孩子就是咱们的孩子。”
遂又对赵婉唐俏道:“此船只能再容两人,我带儿子和宋莲先走。我已与船家打听清楚,半个时辰后,还会有一艘船过来,你二人乘那艘船,银钱已交,我们在老家渡口会合。”
刘婉唐俏两人早已目瞪口呆,合着她二人的用处不过一人管家,一人生养而已。
刘婉默默垂泪,再不多说一句,拎着包袱扭头往回奔走。
唐俏哭喊道:“我要先走,儿子不能离开娘!”
赵追唬下脸来:“你这泼妇说的什么混账话,自古长幼尊卑有序!宋莲还没走,哪有你先走的道理!”
7,
水浪汹涌,波涛反覆,远远望去,一叶扁舟在水里出没。
孩子睡得很香甜,宋莲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孩子的脸,心里瞬间柔和起来
她天生无法生养,又相貌丑陋,除了一身的簪花技术,几无可能找到心上人。
老天把赵追送给了她,碰巧这男人她也那么喜欢。至于赵追对她有多少喜欢,她其实也不知道。
可是那有什么重要,即便他说了喜欢她,她又能相信多少?
她终究,用自己的一身技艺把自己和赵追的前程、钱途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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