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

下岗的时刻，最后一次上班

工厂停工很久了，我又接到了通知，今天切完这批产品后，工厂将彻底停工，等待着新的重组方进场。厂里改制的事情已经拖了很久，重组方也一直没有登场，听说是资金的问题，不过、我不太关心这些事情，反正无论谁当家，工厂总是要生存的。有工作就会有生活，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一大早，我就骑着单车来到了工厂，厂门口已是一片冷清了，往日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工友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厂区，彼止打着招呼问候着，然后进入各自的车间。那一时刻车间机器轰鸣，工人都是忙着不停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虽然是计划经济时代，工厂作为市里的印刷行业龙头。总是有做不完的业务，然而时过境迁，经几任厂长责任承包后，经营越来越差，终于落下个停工重组了。我走进了车间，宽大的厂房昏暗着很沉寂，房梁还挂着那破旧的标语“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地上还是较洁净的，只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一排排机器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候着它的主人重新启动。

我的机刀就在大门的傍边，我把大门推开，光线一下子涌入里面，厂房显得阔亮多了，和往常一样，我先擦试好机器的灰尘，在各油孔上注入油料，慢慢地转动没备，一切完好，才启动了电钮，电机发出熟悉的轰鸣声……我把需要裁切的纸料端上了机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陆续又有些同事进来了，简单地招呼着，又各自走向自己的机床，一时间，车间里的机器陆续启动，空旷的厂房回响轰鸣的声音，热闹起来了。“王师傅又要开工了？”有人在招呼着，扭头一看、是本厂的同事张姐。“事情不多，赶完这批产品，就最后停工了”我回复着。“咯又何得了，一直喊重组，也没见什么人进场，也不晓得以后怎么办。”张姐感叹着。张姐一家都是这厂的老员工，老实本分地工作了一辈子，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三代守着这个厂子生活。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工作。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呢。见此状，我也只能赶好话说：“没关系呢，听说你们可以提前退休，我们还要做十多年呢。”我这样说着，张姐稍微宽心些。“那里啰，一点点钱有什么用。”

时已近中午了，裁切好的产品也已过半了，心想剩余的料加把力，争取今天完工吧。于是就拿着带来的盒饭，坐在大门口吃起来。车间的大门外是工厂的操场，尽头就是工厂的大门，操坪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只有飘落下的梧桐叶在寒风中翻滚。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电动车朝我奔来。“师傅，吃饭了”随着问候声是徒弟小孙，“好久不见了”我说着，拿出条凳子放我傍边。他把车放好，然后从包里掏出芙蓉王，递过来一支，“师傅抽烟”，小孙曾经是我的徒弟，不过早几年就离开工厂了，那时叫停薪留职，这小子家里路数多，人又脑子灵活，很快就干出一般天地。“怎么样，厂子完蛋了？”我回答：“做完这批活，就全部停工，等重组方进场。”“你信不啰，拖了咯久哒，只怕又是盘宝的，”我沉默，无言以对。当初，小孙离职时就劝我外出干，时常发部各种好消息。而我却自以为在这企业干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企业骨干，单位虽时常停工，但一旦有事情做，我们就是召必回。工资虽不多，但不象其它人那样没着落。所以说、人的坠性就是这样的……

小孙和我聊了其它的一些事情后，就告辞了。我继续完成下午的工作。“喂……喂……”轰鸣的噪音声中有人在大声地打手机，一看、又是厂长在和什么人在交谈。其实外面操坪里是很安静的，真不明白，他愿意这样。厂长其实是上面派来的。这些年来、工厂经过了几轮责任承包，刚开始选上的厂长都是信誓旦旦，意气风发。而到了结束任期时，却是锐气尽失。业绩没增长，职工却增长了，由承包前的三百多人到七百多人。所以再承包下去，人员恐怕会上千了。所以也不竞选了。国有企业归上面管、任命一个就是。这个厂长到是和前几任不同，喜欢往车间里跑，了解情况，处理工厂的存量物资，使我们感觉有中兴企业的希望。电话打完后后，厂长径直走到我的机刀边，于是交谈起改制重组的事，或许是有些事他不知道，或许是有些不能讲，总的是放心，等通知就是，让我想起了“列宁在1918”的电影，瓦西里的那句：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下班的时候了，工友们陆续地走了。要裁的料也只有一小部份了。多年养成的习惯，我喜欢能完成的尽量做完。这也便于下道工序的操作。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是黑下来了，我也终于把所有的料全部裁切完了。忙碌了一天终于感觉有些疲倦，从袋里掏出“相思鸟”坐在外面抽起来。夜色下的橾坪很静寂，只有远处厂门口的传达室亮着灯。想起通知讲的这是最后一批产品，以后就是停工等待 ，只能等重组方进场再定。望着漆黑的厂区，不免有些感慨之情，从进厂学徒到如今也是三十多年了，也算是受过多年的教育，以主人翁的姿态，做好自己手中的事，任劳任怨地工作。到如今，也不知下一步如何，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打扫完卫生，关灯锁门，我推着单车走出了工厂。厂门外就是建城路，昏黄的路灯照着地上，坑坑洼洼一个个黑洞似的，两旁的围墙黑影似的压着路面。我小心翼翼踩着单车前行。不知是谁家的电视在放着那首歌：“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重头再来”。重头再来，能吗？我找不到答案，远方的灯火通明，那是基建营广场，我奋力地踩着单车，朝灯火通明方向奔去。

后记

后来，我们没有等到通知。听说重组方进来后，没有重组。所有设备都作废品买了，再后来，厂房被推成废墟，然后建起了一栋一栋的高楼。

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和妻子在金都租个摊位，上株洲进点小商品，做起生意来。摆地摊，照大头贴，做手工艺，丝网花，由摊位做成门店，酸甜苦辣，个中艰辛也只有另文叙说。眨眼就是十几年后，我也退休了，住着宽阔的房子，过着攸闲的生活，这都应该是改革开放的结果。我和我家庭的变化也就说明了这个时代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