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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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多事情难以预料,当一切以强势既定的姿态横贯在你的面前,你什么都无法改变。
在寒假之前的一次长假里,回了村里去看望外公外婆。
外公搬了张小马扎坐在门口,干瘦粗糙的手攥着铁丝和一个没了提手还裂开的塑料桶较劲。我和外婆坐在厅堂的长木椅上聊天。
外婆掀开茶几上的小果盘,里面有散碎的零嘴和外公种的米蕉。这种米蕉是自家种的,个头小小,青黄难看,挤在一条蒂上长成扇形。
不过吃起来却格外香甜,于是我打算回校的时候带些回去。
我听外婆唠叨家长里短,外公人老糊涂脾气又臭,觉得清洁工偷拿了自己的锄头,于是偷偷去踹翻垃圾桶被发现;
房间里乱糟糟的东西到处乱放可又不许她去整理;每天都要在饭点前回家给外公做饭,刚踏进门槛就回听见外公叫她的名字……
我往嘴里塞着零嘴,乐呵听着。外婆又说,等我放寒假回来的时候,索性到这儿住上一阵子。
早上起来带我去沿着农田小道散步,穿过大半个村子和菜田去另一头吃早餐。吃完午饭跟着外公赶着鸭子去河道边放鸭。晚上再去废弃的小学听老太婆们凑一块嘴碎聊天,最后披着灯光回家。
我说,好啊。到时候我就拎着画板画笔,出去逛的时候顺便写生,找个好看的地方画下来。
外公好像搁下和塑料桶的较劲,瘦长佝偻的身影晃悠悠去了厨房,坐在小方桌边上倒上黄酒喝着,打算休息一会儿。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翻出手机找到特意拍下的照片,献宝似的去给外公看。
那是不久之前在学校征文获奖的证书。我把图片放得很大,凑在外公身边能闻见明显的烟味和酒味,外公瞪着眼用手指慢慢挪着图片,逐字念着证书上的字。挺开心的样子。
我收起手机和外公说,等我寒假就带回来给你们看。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其实挺盼望可以和两位老人家住一段时间,毕竟外出求学归家的机会不多。
放假收拾行李的时候,因为太重我没法带回奖杯就仍只能搁置在宿舍,接着就是突然爆发蔓延的疫情。
幻想的所有美好的计划都成为泡影,徒余悲怆的哭号。
晚上父亲告诉我消息的时候,母亲已经在赶去村子的路上。我呆愣愣看着父亲披上外衣也出了门,家里沉寂下来,心里除了最初的惊愕却没了其他的感觉。
直到,第二天,我跟随着母亲擦肩门外一众私语的亲戚,迈过门槛迈入厅堂见到陈尸和尸前哭泣的外婆的一刹那。
死寂了的情感宛如滔天洪水,裹胁着荒诞恶劣的现实将我溺毙。
僵直地站在尸前,口罩很快就被洇湿难受地贴在脸上。我用力挤着眼皮把泪水挤出眼眶好让视线清晰。
一切的私语哭喊都快速地倒退,只剩下站着的我和躺着僵硬地外公。有魔鬼从我的脑后探出丑陋的脸庞,扭曲狰狞的五官就像融化的蜡油流下。
它在我耳边桀桀狂笑,嘲讽着我现在的无力和懦弱。
明明我的外公就在眼前,可我连抬手去抚摸他脸庞的力气都没有,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隔绝了流动和停滞。
我觉得它尖利的指甲划开我的胸腔,把胸骨掰开大敞着。把我浸泡在深海里,任由翻开的肌肉发白浮肿,又把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发脓腐败。
最后,它挖起恶心粘稠的白脓封住我的口鼻。在我的脑海里践踏,告诉我现实的荒诞和我的渺小。
有那么多的事情难以预料,可又好像给足了你铺垫。
比如说,外公已经很大的年纪;外公到了这个年龄仍然舍不下烟酒;外公因为肺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我带不回来的东西;迅猛爆发的疫情……
计划永远成为了计划,再也不会实现。
当一切以强势既定的姿态横贯在你的面前,你什么都无法改变。
为什么不肯等等我?
等我下一次假期把证书带回来给你看,等疫情结束我去看你,等我回来完成原本的计划。
可是没有时间了。
我什么都无法改变,唯有敞着血淋淋的伤口把现实填塞进去,然后缝合。
记忆随着业火都焚不尽的白骨装入木匣,埋葬在地下。
随着时间褪色凝滞,变成一抔土。
从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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