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看到“爷爷奶奶”这个词,我都不禁心底抽搐。
他们离开我的年限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真的是不愿意去想起。
始终,我都不曾感到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爷爷去世那年,我刚刚生下天天。父亲说爷爷一直在病床上等我回去,身上插满了管子,已经看不见也说不出话了,每天靠营养液维持着生命。
父亲说,在失去意识之前,爷爷说要看看我的儿子,他的从孙子。我那时还在待产,我想爷爷一定长命百岁的。
生下天天,全家人忙着照顾天天和我,全天围着小婴儿转悠,每天觉得事情多的干不完。我完全忘记了回老家这档子事。
那天,父亲电话来说爷爷不行了,得赶紧带着天天回去。我们便马上抱着还是四个月大的天天坐了8个小时的火车回去了。
一下火车马上抱着天天赶去医院,记得还是夏日的正午,特别热,知鸟在不停的叫唤,让人烦躁不安。
我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幕。走进病房的那一瞬间,看到的一切让我差点哭出声来,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场景只有电视里才看得到,而就在我眼前,爷爷躺在铺了隔尿垫的床上,嘴里插着呼吸管,骨瘦如柴形似骷髅般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只听到呼吸机的声音和营养液嘀嗒嘀嗒的声音。我甚至不敢上前看看他。
父亲说爷爷很想看看从孙子,让我抱天天去爷爷的床边念叨一下。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内心是拒绝的,一方面是怕天天睁眼看到爷爷的样子害怕,另一方面是我害怕了,我害怕近距离看到即将垂死的亲人,我害怕闻到那种垂死的味道。我抱着天天小心翼翼的来到病床边保持着距离,父亲说没关系,再近一点吧,让爷爷看到天天并记住天天,以后能在天堂保佑天天。
我抱着天天上前了一步,我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轻轻的说:“爷爷,我带天天回来看你了,他很漂亮哦,你看到了吗?”
在我说出口的那一刻我永远忘不了:爷爷在那一瞬间流下了一行眼泪。
爷爷看不见却听得见,动不了却有意识。
他听的到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他想回答却无法开口。他有意识却无法动弹。
好似一个人被禁锢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壳里,暗无天日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任他怎么呼喊都没有人听见,任他怎么砸门都没有人回应。他喊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憋在了喉咙里。而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门外有人在跟他说话,告诉他一直期待着见的小宝贝就在门外,就在门外了,他想见见。
可是,他努力的想出去却找不到任何出路,想喊出声却安静的可怕。他很难过,非常的难过。
他流泪了……
我也流泪了,在场的所有亲人流泪了。爷爷知道我回来了,知道他的从孙子回来了,就在他身边,他很难过,他抱不了,哪怕伸手摸摸宝贝的小脸都不行了。
爷爷靠着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生命有些年了,亲人们也很积极的去照顾。
然而,这毕竟是痛苦的,可是我想:也许,爷爷并不想这样呢?
爷爷是一位老干部,对于某些机关来说需要竭尽全力去维持爷爷的生命,而他们不会想到这对爷爷来说是痛苦并不人道,爷爷每天都活在一个漆黑的躯壳里生不如死。
不知道大家相不相信上帝,相不相信灵魂,我是信的。
后来的几天,医院那边说爷爷的状态挺好的。我以为是天天回来给爷爷带来了生的希望。
而那天傍晚,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幕,不愿意告诉长大了的天天曾经那一幕。
那天,夕阳即将落下湖面,我和母亲刚刚给天天洗好澡换好衣服,父亲站在大门口准备去医院看看爷爷。父亲打开了门,我看到四个月大的天天一动不动的看向门口,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做出了惊讶的表情,紧接着突然大哭起来,毫无征兆声嘶力竭的哭喊。
那一刻我们全都惊呆了。母亲不敢让父亲出门,父亲执意要去医院,并给其他的叔叔阿姨打了电话全都叫去医院。
记得父亲一直没有回家。我们先睡下了。
凌晨,母亲接了个电话,隐约听到“走了”的字眼。我警觉的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呼吸管拔了,爷爷走了。
那一刻,我既难受又高兴。
也许会觉得我不孝顺,为什么我还高兴。
提出拔掉呼吸管的想法是我。我是真的不孝顺吧,机关全力去维持爷爷的生命,而我却提议不再让爷爷受罪任其逝去。说出这个意见我是很难受的,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
我高兴,是因为爷爷不再难受了,他去天堂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他能四处溜达了,能和朋友下棋了,能和他最想见的亲人聊天了,能在天上看到我,能看清楚天天的模样了。
我再没有爷爷了。
那个时候才后悔,很久都没有好好陪爷爷聊天了。当你后悔的时候,已经无法去弥补了。
大学毕业后,我们一直在外地工作,一年就回去一次。老人总是在数着日子,期盼我们回去过春节,每一年就见我们一眼,我们却不耐烦懒得和他们聊太多,我们只想着贪玩啊、和朋友逛街啊、看电视、看手机啊,而和老人聊天多费劲啊,他们听不清楚我们说什么,一句话要说上好几遍,连智能手机是什么都不懂,连网上购物都不懂,多费劲啊,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最怕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因为,这句话从来都是放在嘴边的,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觉得亲人永远永远都在。
而当你理解这句话的时候,就是亲不在的时候。后悔的只是时间和眼泪,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这一别,是永远……那年的全家福,我们怎么打打闹闹不好好拍呢?那年的年夜饭,我们怎么只顾着看手机,不和爷爷多说上几句话呢?那年的病房探视,我们怎么只顾着买水果买吃的,没有多看看爷爷一眼呢?……
直到现在,我都怨恨爷爷,为什么在他年轻的我的小时候,不多表达对我的疼爱呢,为什么只护着弟弟而不是我呢?为什么到快失去意识的时候,才告诉父亲在几个子女几个孙子中最爱的是父亲和我呢?
从没有得到过的这种爱却在眼前消失了。回忆起来的总是不甘和怨恨。
出殡那天,我看到了躺在玻璃棺材里的爷爷,脸更小了,额头有个什么钉子在眉中心,也许那是撑起来的修容工具,可是,那样是不是很痛?爷爷再也感受不到痛了。我以为我不会哭,可是将要转身时,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那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带天天回老家看看奶奶。可是每当看到奶奶瘦小的模样,我更害怕去接触她去靠近她。这种感受,是当你已经接受了一次离别后的害怕。好像一碰触就会消失一样。那年的年夜饭,奶奶是长辈和儿孙抬上楼的,已经听不见什么了。那时我在想,是不是该照个全家福?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没有想到就成了永远的念头。
在天天一年级时,姑姑打来电话说奶奶不行了,让我们尽快回去。我带着天天第二天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在路上我一直在摸摸祈祷,祈祷主对奶奶的仁慈,挽留到我回家。可是,快到家前两小时,姑姑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了。
天天还在车上看着动画片和哥哥打打闹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我,在车窗边强忍着泪水,我希望电话是假的,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时间过的太匆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就长大了,就要去接受亲人一个个的离开;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懂得“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就要送亲人一个个走了。我们还没有带他们去世界各地转转呢,他们就不在了。
以前总在想,等毕业了就带他们去外面看看;而等毕业了,总说等工作了就有钱了带他们看看世界;而等工作了又有自己的家庭了,等到孩子出生,等到孩子长大……等啊等,才发现一转身,他们,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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