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良朋

生于农家，儿时幸有良朋为伴，它们虽是动物，却比我此后遇到的许多人都善良可爱。

第一个要说的自然是牛。自从人类开始使用牛耕以来，我想农民们便离不开牛了。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牛圈就从来没空过，常见的组合是一头老母牛带着一头小牛犊，这小牛犊长上一年常常是要卖掉的，老牛继续留着耕地兼下崽儿。

农家不能没有牛，我们这些农家长大的孩子自然便要肩负起放牛的责任，对牛儿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年年岁岁草相似，岁岁年年牛不同，今年放的牛，到明年多半是要被卖掉的，真的是铁打的牛郎流水的牛。我现在已经记不清自己放过多少头牛了。

放牛的日子最是自由快活无拘无束。暑假里，放牛郎们天天按时相聚出发，或上山或下河，总之要开阔之地，将牛一散，众人便去玩了，下河则游水，上山则打牌。饿了便就近在人家地里挖些东西烤来吃，渴了则找个泉眼汲水喝。有时候遇雨，或在玉米地里避，或在大石隙中藏。也曾爬过移动信号塔，也曾在河里被河水呛，也曾骑牛栽过跟头。

可是，放牛的时候与牛相处再久，也未必认识得了真正的牛。你还应该去看看它拉车的时候、耕地的时候，还有当它累了一天连吃草都没力气的时候的样子。日落西山时，静静地听它咀嚼，听它喘息，你才能知道它背上肩负着什么。

不管是什么动物，都是小的时候可爱，小牛犊也是。每天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东瞅瞅西望望，展示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强健生命力。你若多关注关注它，你便会看出它的眼神和表情来，那眼神充满好奇，那表情充满天真，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小绵羊也是很可爱的。你肯定没有听过纯天然的绵羊音，那便是刚出生的小绵羊们发出的声音，我也好些年没有听到了。它们经常是双胞胎或是三胞胎，兄弟姐妹常常是形影不离跟在它们妈妈身边。它们的毛雪白雪白的，卷曲的，软绵绵的，我很喜欢趁它们不备捉来抱抱。我最喜欢看羊们吃东西的样子，拿些嫩柳叶或是玉米粒儿去喂它们，好好观察，你会看到它们的嘴唇细细碎碎地动着，那认真劲儿，那精细劲儿，看着真叫人高兴。

要是没见过刚出生的小猪崽，你绝对不会知道猪有多么可爱。有一年冬天，一窝猪崽儿刚出生不久，天降大雪地冻天寒，母亲担心小猪们被冻坏了，便将它们捉回家来放在火炉边儿。小猪们身上干干净净，皮肤粉嫩粉嫩的，毛又细又软，全身光溜溜，小眼睛灵活地闪动着，真是可爱无敌了。

我家也喂着鸡，可是现在的鸡都是红色的，鸡蛋也都是红色的。我还记得小时候那些白色的鸡和白色的蛋，当然，最帅的要数昂首挺胸的大白公鸡，那时候公鸡还是会按时打鸣的，现在的红公鸡连时间观念都没了，什么时候想叫唤就什么时候叫唤，完全看不懂天色了。“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那时代已一去不复返。那时候的母鸡还是会孵小鸡的，小时候好奇，一旦发现哪只母鸡开始孵小鸡，必然一天几探班儿，时不时去瞅瞅，着急小鸡儿们什么时候出来。现在是没机会再看见一群拳头大的小鸡崽儿满地跑的壮观景象了。

我家养过好几只猫儿，已经记不清第一只是哪一年了，只记得它那时才巴掌大小，是母亲用一块毛巾包着回来的。刚来的时候，它还很认生，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眼睛惊恐地向四处张望，母亲给它做了个线团放在它跟前，它终于慢慢试探着玩了起来。那只猫似乎是黑色的来着，最后的结局也不记得了，或许是吃了老鼠药死了，也或许是走失了吧。后来是一只黄白相间条纹的，这只猫颇有点传奇的味道，有次它被河对面的老姑家借去，结果走丢了，他们又捉了只几乎一模一样的还了回来，只是颜色深了一点，这一只在我家不知呆了多久也吃药中毒而死，不久后的一天，它竟然又回来了，吃惊之余，我仔细观察才发现，不是它死而复生，而是被借走丢失的那一只，我还特地去山上看了看那一只的尸体以做确认。这只猫在我家的时间是最长的，最后的结局，也忘却了，好像是忽然就不见了似的，就像它的忽然回来。后来还有过几只，早就记不清了，现在的这只是灰白相间的，是最文静的一只，我几乎没听过它的叫声，或许是因为以前养的都是公的，这次是母的，倒是像个大家闺秀呢。

我喜欢摸它们凉凉的鼻子。母亲说猫儿的鼻子每年只有一天不是凉的，也只有那一天猫才是不怕冷的，可是我也不记得她说的是哪一天了，或许是夏至吧。我喜欢听它们呼噜呼噜的声音，据说那是它们自我疗伤的方法。我喜欢让它们卧在我怀里，也喜欢捏捏它们的耳朵，摸摸它们的胡须，喜欢看它们洗脸，喜欢看它们懒洋洋躺在阳光里。我有时真有点羡慕它们的生活呢，悠闲自在，每天起来晒晒太阳，捉只老鼠又当玩具又当食物，无忧无虑。

如今，长大了，再没有机会与它们长久相伴，但我时常想起它们，如同想起多年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