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娘娘滩,正值夏日。
那时,我站在远处。黄昏将至,黄河边上的羊群饮水远去,赶羊人披着晚霞,浑厚的吆喝声渐渐消失在河谷间。夕阳在坠落之前,把人间一天的尾声编织成留恋,悉数铺洒在黄河温润的线流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它在某一段落里的最后光耀。在那样安静从容的时刻,我便看见她,悠然而自立于水中央,掬着天边的云影,不孤独也不倨傲,宛然一幅写意诗画。晚风轻轻漾起她的面纱,静若柔美的样子时隐时现,更增了几分朦胧和神秘。因了这般姿态,我便想去滩上看一看。
第二天,走到渡口去,由艄公搬船,听着故事就到了娘娘滩。艄公站在船头,双臂摇桨,结实的肌肉上下律动,宽阔的背脊晒得黝黑。好客的他,很快便打开话匣子,讲述起娘娘滩的传说故事来。相传在汉高祖时期,薄姬娘娘因受吕后迫害,在李广等人的护送下隐居在代国边地河岛,生下儿子刘恒。后来刘恒登基,封薄姬为皇太后,这片河中小岛因娘娘的福荫而被赐号“娘娘滩”。娘娘念李广护送之功,便将小岛赐予李姓,所以今天滩上的人都姓李,皆自称李广后代。
此前,对娘娘滩的故事已略有耳闻,但若这般渡河而去,虽为今人,却与古人出行无异,本身就是一种福分。又得以亲闻李氏后人重温故梦,把历史的因子融于故事之中,使之被泽传说的神采,实为一件幸事。
船靠了岸,与艄公暂别,便真正踏上了娘娘滩。绿树逐波,荫生凉爽,田畴几亩,庄禾油绿,阡陌交错处,三五人家,鸡鸣犬吠,俨然天外人间。在北方偏僻之地,竟有如此桃源光景,实在叫人惊叹。走在林间,耳边是轻灵的鸟叫,鼻翼是夏日的香气,抬眼处是斑斑点点的阳光,唇边是呼之欲出的情感,各路感官都来享用小岛迷人的呼吸。
虽然沉醉得忘乎所以,不过还是没有忘了,此次岛上之行,最要紧的是寻觅沉钟故事。
在斑驳的暗壁上,泛黄的李氏宗谱依稀还能辨得墨迹,只是后来人已无法或无心再接续下去。昔日的宗族荣耀,如今姑且残留纸上,早已失去了当初高贵的骄傲。一张弯弓放在王昌龄的《出塞》诗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飞将军策马扬鞭、征战沙场的神勇风姿跃然于眼前。这时,又何必计较那弯弓究竟所属何人,或是制于何时何地。微光之下,刘邦、薄姬、刘恒、李广四人的画像颇有些古老的味道,想必是从古书中截图而来的,来的人多半也只是粗略地扫一眼,不以为意。
想看壁画的,又想祈求福佑的,大多去了娘娘庙。庙的正前方供奉着薄姬娘娘的石像,玉手朱唇,温柔中多了几分威严。两侧的壁画鲜艳气派,薄姬教化岛民的慈容、薄姬母子的隐忍、文帝拜母的恭敬、文帝封代的谦和、“文景之治”的繁华尽皆展现。欣赏之时,不由得自心底生出一份崇敬。帝王之家,母子俩忍辱负重,多少年来不露锋芒、不动声色,终成千秋大业,得以万世名垂。可见若要成大事,必得经受不寻常之苦。
听说娘娘庙有明代存留下来的石碑,哪曾想早已身座分离。碑座是一只乌龟的形状,上面生了不少杂草;碑身横躺在地,二龙戏珠的石刻还算清晰。当年长寿和高贵的寓意,于今日,虽未作土,却被轻视,乃至随意踩踏。就如同那汉代的美稷城,昔日宫阙万间,如今一地残瓦碎片;昔日繁华热闹,如今一方荒烟蔓草,令人唏嘘不已。
在娘娘滩停留了不久,便要起程回去了。一船风拥入,又一船风离开。观一岛水土,没能遍游;深掘一个故事,依旧囿于传说。见到的,徒增一抔愁绪;没见到的,又有些遗憾。
船渐远去,岛上夏意自知,而我不能再去搅扰。浅草抑或沉钟,都是下次的事情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