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老家本就没有什么好心绪。原因还有要回到昨日。昨日中午去医院看一下伯母,伯母因为心脏不太好住了进来。一见我便急急地让我去找医生好好谈谈让她能尽快出院。我知道她是担心在家中的伯父。伯父脑溢血后半身不遂已经近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都是伯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一切。可是,随着她年龄的增大,瘦小的她已经无法扶起身材魁梧的伯父。昨日上午伯父不小心摔倒在床边,她去扶结果自己也摔倒了,心里一急,心脏病便发作了。我安慰她让她安心养病,可看她愁眉依旧,我知道她还是放不下家里的伯父。
回家偶记晚上,我们一家人又去了医院。伯母正枕着手想着心事,面色依旧蜡黄。陪床的姐姐说本来输液以后,身体感觉舒服了很多,面色也好了起来。可傍晚接到伯父的电话,伯父说她不在家,自己不愿意吃饭。这下子全完了,伯母又嚷着要出院,可哪能让她走?她便不吃晚饭,唉声叹气起来。妻子在外面是一个特别会说话的人,不住地劝她。以前她也安慰过生病的伯父伯母,每每都能说到心里。可这次,话依然说得婉转深情,可迎来的是可怕的沉默。见没有效果,妻子又转换了角度劝说,但在这冷清的病房,沉默的氛围中,再温暖的语言都像冰冷的钉子,一个个撞在硬硬的墙壁上,跌落地下。我是不会表达之人,只能在病房中一圈又一圈地踱步。伯母枕着手,眼神空洞,只是偶尔回应妻子一声:我什么都不想。然后,又是可怕的沉寂。我忽然有些怕了。我知道她在想以后的事情:她即使不生病也再也扶不起需要照顾的伯父,她膝下无子,三个女儿又不能整天在这里照顾。以后家里该如何……想到这里我更是觉得可怕:伯母想想未来,一点办法都是没有的,不但伯父需要人照顾,可能自己也要人照顾了,可孩子们不可能天天在的,都有工作啊!我能感受到她的担心。其实不是担心,应该是种无奈或者绝望吧。去年的初一,村头那对相互照顾了二十年的老夫妻,选择了中国最特殊的一天一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时。人们还在议论有什么东西不能想开、看开。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他们,毕竟那是一种解脱。
回家偶记昨晚回来的路上就商量着明天我回老家去看望一下伯父,毕竟也是很长时间没回去过了,也去劝一下他吧。拿上炸菜、馄饨,拖着因不愿骑车满是怨言的儿子踏上回老家的路。儿子毕竟骑术不精,所以还是选择了田间公路走。冬末春初的田野一派荒凉的景象。麦苗灰头土脸瘦弱不堪紧紧地匍匐在干裂的地面,几根残存的狗尾草的茎秆被东风擦地白亮亮的,却依然顽强地与风对打着。儿子本就红润的脸庞,在北风的作用下成了熟透的苹果,这是这冬日田野唯一的暖色,也是我心中唯一的暖色吧。儿子平常缺乏锻炼,人又胖,骑不远就想休息,于是激情鼓励,于是威逼利诱,骑骑停停,六七公里的路走了四十多分钟。
终于到家,屋内火炉很旺,两个姐姐一个姐夫两个外甥在。伯父在屋子中间坐着,见我和孩子到了,微微一笑。跟他说几句,他只是笑,并不回答。这才发现他的屁股下是一个专门用来解大便的凳子。和姐姐姐夫们闲聊着,时间过去二十分钟了,大便依然没有下来。伯父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正要凑过去听他说什么,姐姐说是要解大便的药。姐姐谎称没有了,先不解了。伯父似乎同意,于是撤去凳子,换上轮椅。可没有几分钟,伯父又用拐杖敲击地面,于是撤去轮椅,换上凳子。姐姐给伯父褪下裤子,前面铺好专门防止尿尿的装备,一切都熟练而自然。想去年伯父还是不让女儿们扶他一下的。在疾病面前,一切的害羞、腼腆都算不得什么了。又是在凳子上二十多分钟,大便依然没有解下来。姐姐说这阵子就是这样,天天解手,可总没有什么,本来一天也不怎么吃东西。来之前我还在挣扎到底中午在不在那里吃饭,昨晚实在没睡多长时间,而所谓睡着的那段时间整个人也像浮在半空的雾,觉得好没有着落。早上起来头疼的厉害。中午一定要补上一觉啊。留下的话,可以陪伯父多说说话,甚至可以陪他喝一杯的,他是很爱喝酒的。但现在这个情况我在这里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去吧。跟伯父告别,他也只是笑笑。走出家门,询问姐姐,怎么不见伯父说话。姐姐说有一段时间不怎么说话了,只是笑,可能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吧。我的心更加凄然了。
回家偶记跟儿子蹬车回去,逆风,风很狂,树上残留的叶被卷下来在麦田中翻滚、翻滚,直至从视线中消失。儿子艰难地对抗着风,身子弯成弓形。我有一句无一句地鼓励着他,心中却不宁静。这一年来,一个伯父脑溢血住院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一个今年生了心脏病,一个半身不遂二十年现在又可能老年痴呆;一个伯母去世,一个伯母住院。家中的老人们身体真的一天不如一天,我心里明白他们都会老去,可没有想到是如此的迅速和突然。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儿子终于骑不动了,非要下车推着走,我只好随他。依旧是冬天的毫无生机的田野,依旧是无生机的枯草和麦苗。我的心沉重,不想多说话。儿子仰着胖胖的脸,笑着说要回家找奶奶告我逼他骑车的状。还不时的要我给他拍照,空旷的田野中就我们父子二人,举起手机时,仿佛看到儿子高大了许多,也许真的是高大了许多吧。毕竟,我的父辈们他们在渐渐地老去,我也时常觉得没有了年轻时候的体力和精力,只有他正在渐渐地长大。路边的枯草不久就会发芽,路边的杨树不久就会长出新叶。生命对于植物来说就是枯荣的交替,对于人来说就是一代一代生命的传承吧。
回家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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