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下辈子我宁愿是一只鸟。”
还是做一只鸟好,做人有什么好的?做人什么都没的选,做着做着就不像人了。
马路上来去匆匆的车辆和行人,像一个孤独又庞大的群体,“唰”地聚在一起,又“唰”地四散离去。离去了又有新的加入进来,刚加入又匆忙离去,如此循环往复,好不热闹,好不孤独。
他们都渺小得如同蚂蚁一般,终日忙碌,为了生活披星戴月。可明明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为什么有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呢?他们的幸福是什么呢?
她不想去知道答案,她还是觉得做一只鸟好。
“如果有下辈子,那么就做一只自由自在地鸟儿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住的地方是十五楼,旁边就是高架桥。每个夜晚都会看见川流不息的车子,还有经久不灭的,火柴棍儿似的路灯。心情低落的时候她可以在阳台上坐着看上许久。
阳台上是没有防盗网的,爬到窄窄的栏杆上,双手扶住坐稳,是很容易的事情。
起风的时候最舒服了,双手张开,慢慢闭上眼,感受风吹来的方向和温度。有时候恍惚觉得下一秒就能变成鸟儿飞起来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睁开眼往下看,依稀能看到楼下地面的大树变成了一块青苔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有趣。
夜晚才是最难熬的,在床上躺成尸体的样子,却还有呼吸,脑子也在混沌地运转。关了灯,房间里因着窗外的微光并不是那么黑暗,可她仍觉得房间里随时都会出现各路妖魔鬼怪,要把她拖走。
她安慰自己:妖怪都是不存在的,这个房间无非就是一个稍大些的棺材盒子罢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天亮了就诈尸去上班,天亮了就好了……
睡是轻易睡不着的,不管是醒着还是在梦里,总会穿越到过去,又变成了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女孩。
“小梨,你快回来!你外公怕是不行了……”
“铮……”
她听见自己脑子里发出“铮”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嗡鸣声。
“你快回来!赶快跟老师请假!”
她才反应过来,眼泪开始不自觉“吧嗒吧嗒”往下掉,不一会儿就湿了脸颊。
“帮我跟老师请假,我外公可能……”
她哽咽着对一旁的同学说,说完转身就朝校门口跑去。
路过的人都在看她,她一路飞奔着终于赶上了公交车。车上的人免不了多看她两眼,谁也没有上前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外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怎么会呢?
这些问题短暂地经过她的脑袋,然后就无法运转了。她只是在哭,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得停不下来。应该是得知外公快死了,觉得难过吧。
原来亲人的离去会让人如此悲伤难过啊,比被抛弃的难受来得还要猛烈。
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她跑进堂屋里,只见正中间摆放着外公最喜欢的躺椅,外公正躺在上面。
突然她有点不敢往前走了,外公张着嘴,一动也不动。她以为外公已经死了。突然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吐气声,那声音好像是喉咙里有一口痰似的。
还活着,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老头子,你外孙女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外婆一边哭,一边对外公说。
她慢慢来到外公身旁,看着他张开的嘴,吐出一口气,又没了声音,过好几秒才又吐出一口气。微闭着双眼,两边的脸颊都凹进去了,外公怎么变得这么瘦了?短袖里露出的手臂也只剩下了表面的一张皮,里面裹着骨头。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哭得更厉害了。
“外公,我是小梨,我回来了。”
外公好像能听见她说话,眼角溢出了一点泪水。
“不行了,肯定是不行了,你看只有出气没有什么进气了……大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咽气,肯定是还在等他们,想见儿子女儿最后一面……”
“外面打工那么远,可能赶不回来……飞机也没有那么快……”
邻居们七嘴八舌谈论的声音。
外公眼角的泪水滑落到他短短的灰白的头发里。
他们在议论着是怎么发现外公倒在地上的,怎么把他抬到躺椅上的,又是怎么打电话通知他的亲人的。有说应该第一时间送去医院的,有说去了也没什么用的。议论了一阵,屋子里又恢复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寂静。
“他是在等他的女儿啊,他生前最喜欢他的宝贝女儿了。老头子,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等等她……”
外婆哽咽道,站在一边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抹着眼泪。
听到外婆提到妈妈,外公喘气的声音明显快了些。
“听到女儿在路上了,真是在等她,老头子你再等等,她快回来了,你再等等……”
外公稀疏的眼睫毛下沾着洇湿的泪痕,他也很伤心吧,连哭都没有力气了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可她发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公忍受着身体上的折磨,慢慢地离开这个世界。
过了好一阵,她才鼓起勇气对他说:“外公,你要走就安心地走吧,你不要担心妈妈,我会照顾好她的,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的。还有外婆,我会好好孝敬她的,你安心地走吧。”
一颗浑浊的眼泪慢慢从他眼角洇出来,突然他开始急促地吐气,夹着痰一样一声一声,重重地吐气,泪滴滑落,便没了声音。
“外公?外公,外公……”
她颤抖着伸手去探鼻息,果然……外公已经走了。
“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走了啊,你女儿还在路上,她还没见到你最后一面……”
外婆悲怆地哭喊起来,弟弟在一旁也跟着掉眼泪。外公生前很疼爱弟弟,他走后,也再也没有外公了,再也没有外公疼他了。外公再也不会给他们姐弟俩烤红薯做煎饼了,再也不会了……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在悲怆地哭泣。
一个人的离去,我们最先想到的是失去这个人了,实际是失去了这个人对我们的好才是。这么想的话,那么连这份悲怆都显得无比自私。
可归根究底,人都是自私的。
死去的人自私,他们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怜的是留下的人伤心欲绝,还要带着这份伤痛继续活下去。
活着的人也是自私的,连哭也是在悼念自己失去的那一份好处。
但这份自私因着亲情而得到了某种升华,变得合情合理,情有可原了。
“快给他穿寿衣,再晚要穿不上了,都僵硬了。”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外婆反应过来,去房间拿来了寿衣给外公换上。
其他人都回避了,只听见她一边哭,一边念叨着:“你啊,你,怎么瘦得都是骨头了?”
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地疼。如果外婆不是因为要在镇上照顾她和弟弟,就会回家好好照顾外公,也许外公就不会死了。
“怎么没有寿鞋?啊呀,小梨!小梨!你赶紧去镇上给外公买寿鞋,当时买的时候那个人说没有这个码子了就没买成。要40的,外面天黑了,你和弟弟一起去,手电筒拿着,快去快回啊。”
外婆抹了眼泪,去房间里找来了手电筒递给小梨,还有买寿鞋的钱。
天已经漆黑了。她让弟弟走在前面,她在后面拿着手电筒照亮路。
她仍记得那天晚上那一路周遭的黑,还有脚底下的那一团亮。在那个夜晚的那条路上,她感受到了责任,或者说有了某种使命感,外公的死让她有了要照顾好身边人的使命感。
所以她努力学习,拿到大学毕业证,努力工作赚钱,想让大家都过得好。
她一直认为这样做才是对的,以致于揽了许多的责任在自己身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这些所谓的责任一方面让她感到压力,一方面又变成了促使她前进的动力。
就好像她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拿着手电筒去给外公买寿鞋一样,即使害怕,也仍是向前走。
然而时间久了,她也会累,也会觉得委屈,也会难过。这些却没有人知道。
她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子里默默地哭泣。她的哭泣是不愿意让人知晓的,是无声的,就像是眼睛出了场大汗,然后便无声无息地蒸发掉了。
哭着哭着就累了,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桑榆桑
2021.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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