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阁楼的课桌前,矮旧的光阴摁低了强硬的脖颈,“老了老了”,她鼓起腮帮子,吹走厚重的前尘,“刻舟求剑”四个大字赫然醒目,歪歪扭扭的沟壑里,遗落在时间之河的求生之剑无处躲藏。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她用它斩过倔强,斩过自傲,斩过患得患失的余孽,什么都给它斩过,什么都变得更顽劣了。它钝如废铁,她却更锋利。她把它当累赘扔在阁楼一角,还不忘踩它一脚,盖上封印。
如今这小小的脚印自然是封不住长大的脚,那么请他的乾坤足来踩一踩,作最后的祷告吧,占用内存的陈年旧忆不可酿成醇厚的美酒。人总要像双脚一样,学会自己长大,底盘才够稳。
她摇了摇头,回忆逐渐模糊,他却慢慢清晰起来,像摇晃的啤酒杯自动浮上来的堆雪泡沫 ,折射出麦芽蛰伏了一冬的精魂。
依然潇洒不羁,不可一世,养不家,教不乖,整天在脑海里荡秋千,让人分分秒秒失心疯,时时刻刻脑震荡。这伟岸的身躯处处纺着得瑟的金线,闪闪发着亮:叫你过此门而不入,治的就是你这个水货!
失去敲门的机会还有的救吗?她心生奸计——破门而入!她小和尚念经似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一会儿笑,一会儿骂。
笑着笑着眼泪出来了,烧也烧不掉,解也解不开,我该拿你怎么办?破月老是色盲吗?用手腕粗的绿绳绑个死结是什么意思?
骂着骂着她又开始心软了,人家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每天这样问候。好端端被判处无期徒刑你还有理了?
这三个被她赋予神力的烫金大字就这么从口腔飘到半空,又像风筝猛地被拽下来砸向她的颅顶。
脑袋没被砸开花,梦中的彼岸花却朵朵盛开。她从烟囱滚到地板上,顾不得腚疼,一抬头就寻到了头顶悬挂的红里散发的淡淡忧伤。
土黄的横梁上垂着一枝干枯的红玫瑰。是哪一缕羞愧至死的芳魂上吊于此呢?她环顾四周,浓郁的工业风扑面而来,蓝色铁皮屋顶,黑金墙壁,绿色钢板地面。
原来他的小阁楼是这个样子,铜墙铁壁却五彩斑斓,流年不蚀骨,风雨不摧心。躲在哪都很安心,逃到哪都回得来。
宽敞明亮的窗子前摆着一张不大的课桌,剥落的红色油漆张嘴诉说着自己的年纪。里面会藏着什么宝物呢?赢来的弹珠、方便面里的魔法卡?还是树上抠的蝉蜕、屋檐下掏的鸟蛋?
她好奇地走近,眼里藏不住的柔情蜜意轻抚桌面,几个镌刻的字母跃然而上,在眼前晃来晃去,像只骄傲的花孔雀宣誓着主权。
看错了吧?她揉了揉眼睛,前面三个是他名字的缩写,后面必然是某个过期女同学的了,男孩们都喜欢做这种提前预订的傻事吗?好像不爱美人打江山就成了打酱油似的。
她从课桌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偷梁换柱般把字母改成了自己的。左看右看,又掏出口红,把这六只找不到蝌蚪的小妈妈涂成诡异的颜色。
苦心孤诣牵着她的鼻子闲庭信步,押着这个被回忆绑架的囚犯遛狗一样瞎溜达。溜得她鬼火直冒,金星乱窜。才长出怜悯的触手,吸盘一样吸住她颤抖的双肩,将她按在椅子上。
她刚一坐下就被屁股上传来的温热吓懵了,这是他的梦,此刻不应该被周公放倒在床上,想入非非吗?难道他刚走?
“我一直就坐这看儿戏呢,只不过某醋缸沉迷于酿醋而无法自拔。”他五指并拢又分开,依次敲击着桌沿,这睡醒的五根擎天柱抖擞着精神轮番举着嘲笑、冷笑、讪笑、苦笑、窃笑,围着醋缸子做起了晚操。最终又五位归于一体,捂住他嘴里漏出来的狂笑。
“还不起来,男孩子的阁楼可不像女孩子的阁楼月亮啊星星的那么华而不实哦。”狂笑被卸下来,挂上邪恶的贼笑,“繁衍生息的意义就在于,遗传改良”他又补了一刀,总算插在了实处,吓得她弹起来。
“你敢!”她操起手边的弹弓朝椅子上的惊弓之鸟发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斗里抓出个什么小玩意儿挡在前面。子弹打在它肚子上,它便摇头晃脑起来,原来是个不倒翁。
他拍手大笑,这娇羞的傻包子一点火就开始冒热气,显得愈发的白白胖胖了,我的小阁楼还从未如此热闹过,不咬上一口尽情捉弄一番,怎么尽这地主之宜?
“傻包子”转身取下墙上挂的皮鞭用力甩过去,他踮着脚尖跳起来,随手扔出去一个陀螺,这不识相的陀螺在皮鞭的抽打下跳起了圆周率之舞。
她不死心,眼睛四处搜罗着,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角落的铁环,她一脸坏笑,使出掷铁饼的力气扔向“吃包子的人”。
“吃包子的人”也不恼,嘴巴咧得比鲶鱼还要好看。这次他没有躲开,铁环满载着坏笑不偏不倚,从头到脚给他洗礼了个遍。
“好了,现在我是你的人了。可以消消气了吗?”他戏谑地敞开怀抱。
“我滚过的铁环都是爷爷从马桶上取下来的,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地板被剁得哐哐响。一米八的马桶得配只母长颈鹿才不算屈材。
还没摇身一变,她就被他拎开水瓶似的拎在手里,举到枯萎的红玫瑰面前。
花蕊全部被拔掉,宁死不屈的枝干上却多出几根刺,每一根刺上都裹着干掉的殷红血迹。花枝尾端,绑着被系成蝴蝶结的绿色发带。
心底的黑痣化作一颗泪珠从眼里沁出。这不就是那天在走廊丢失的那根么?上面的珠子是自己用滴胶嵌了四叶草做成的,原来被他捡走了。
月光透过窗子,淋在枯竭的干玫瑰上,给它注入透明的鲜血。
她从未见过比璀璨星光还要美丽的红玫瑰,但是在他的阁楼上,她见到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