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咩从山上放羊回来,才得知家中忽然多了一个妹妹,这个新妹妹被放在一张补了很多次用不同颜色的布块拼起来的旧毯子里。
她小脸红扑扑的,嘴巴微张,睡得正安稳。父亲坐在炉子旁在锅里搅着什么东西,勺子一圈一圈从锅里划过,边划还边探过头去仔细的看着锅里头,仿佛生怕锅里的东西不小心撒出来一般。
母亲则站在灶台前噼里啪啦洗着碗,似乎心中有无数的怨气要通过这些杂乱的声音才能传递出来。
“爹,她是谁?”风咩只能出口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她呀!是爹给你领回来的童养媳,好好照顾她,长大了就给你当媳妇怎么样啊?”父亲抄着浓重的山区口音,脸上灰扑扑的爬满皱纹,但看得出来他很是开心,就连眸子里的黑色都晶亮了些。
“爹,你怎么能这样?她还这么小,怎么能……?”
“见鬼的童养媳,风二狗,你快把这小东西给我哪来的回哪去,家里都穷成这个狗式样子了,你还往回领人,你还活不活了,这个家还过不过了?”风咩话都没说完,就被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声盖了过去。
那时候他只觉得母亲不可理喻,固执不堪,毫无人情可言。
据说,这孩子还在她亲生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孩子的亲生父亲在挖井时被土埋了,在这个干旱而贫穷的山沟沟里,被这座大山活活生祭,孩子母亲就此成了寡妇。她一个人硬撑着生下孩子,然后因为大出血而死。
风咩母亲容不下这个孩子,每天在家里都板着一张脸,不在家的时候就到处打听谁家没孩子,想着法的要送孩子走,更有几次,她乘爷俩不注意,直接把孩子抱了出去扔在了玉米地里。
可每一次,都被风咩和父亲找到又抱了回来。来来回回不断折腾,那个孩子却也在这个家里留了下来。
父亲和母亲天天吵架,越吵越凶,每一次,都要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烂,每一次他们嘴里都喊着,下辈子再也不要认识你。
在他们吵架的时候,风咩就会抱着孩子去门外躲避风头,他抱着那么一团小小的、装在被子里什么都不懂的小东西,俩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不说话,一个不咿呀,俩个人静静的,静静的待在墙角,一直待到天色暗了,月亮挂在天空,那月亮就像传说中神女的眼睛,温柔的看着他们俩,月光包裹了俩个人,也守护了俩个受伤的灵魂。
孩子再长大些,风咩就天天把她背在身上去山里放羊,哭了就偷偷给她挤些羊奶喝,笑了就陪着她一起笑。俩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光阴似乎变得非常快,当初襁褓里的小姑娘渐渐能够开口说话,渐渐也学会拿一把小镰刀割些新鲜的草料给小羊羔吃。
同时,她也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名字,是风咩起的,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特别喜欢的名字,叫风晚。晚上有月光,月亮出来时,才会有温暖。
2
没有人能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能成为什么样子,就像人们永远都不能确定,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行到来。
那是一个冷到刺骨的冬天,幽深闭塞的小山村里,家家户户点上了土煤炉子,山里能挖到的色泽明亮的优质煤炭都被卖去城里了,他们自己用的就只有很难点燃的灰煤,即使好不容易燃着了,火势也很慢,所以平常人家为了让炉子始终保留一点火星,就会在睡觉之前在炉坑里盖上厚厚几层灰煤。
那天晚上,月亮没有出来,父亲和母亲又大吵一架。
风晚怕黑,风咩只好带着她缩在房间的角落,他们眼睁睁看着二人争的面红耳赤,母亲最后忍无可忍一脚踢在了炉子上,风咩听到了什么崩塌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快就被歇斯底里的吵架声掩盖过去了。
风咩是在一阵吵闹声里醒来的,他眼睛还未睁开,就感觉到了铺面而来的热气,这一整个冬天都没这么温暖过,他用力将干涩的眼皮扒开,入眼之处的那一幕让他牙呲欲裂,爹娘安安静静躺在不远处,周围站了一圈邻里在窃窃私语。
他忘了后来怎么样了,只是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后,他的爹娘、他的妹妹都不见了,据一位本家阿爷说,那夜,烟囱被堵,门窗关的太严实,父亲醒后先叫醒母亲,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扔了出去。
而母亲,她倾尽毕生之力,将她一直“讨厌”的女儿风晚晚推了出去。
风晚晚被以最快的速度送了人,据说,送走晚晚那天,风咩紧紧抱着她,大约是被魇住了,风咩人虽醒着,但意识不清楚,他不会说话,不会笑,一张脸透着灰白的死气,只知道死死抱着晚晚,任谁来劝都不听。
众人看着他这副模样,生生打着寒颤。
说来也怪,他怀里的小姑娘晚晚却一点都不受影响,她抱着哥哥,脸埋在哥哥怀里,不哭不闹,仿佛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
晚晚到底是怎么被送走的,送去了哪里,风咩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后来他拿着一块石头,把村里和他差不多大的一个孩子逼在后山上,凶神恶煞的威胁才问出了一点眉目。
原来是因为风咩是本村人,算是家族所承认的子孙,大家一起供养没问题。可风晚就不同了,她是风咩爹不知道从哪抱回来的野孩子,血统不正,自然没有谁愿意扶养。
于是在风咩家出事的第二日,村长与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位风氏长老商议,决定送走风晚。
被拿石头威胁的小子告诉风咩,在风咩抱着风晚不撒手的时候,几位妇女来到他们跟前,笑眯眯跟晚晚搭话:
“晚晚,你饿不?”
风晚晚点点头。
“那你下来好不好,阿婶给你蒸了蛋羹。”
风晚晚摇摇头,不为所动。
“晚晚,你猜哥哥现在饿不?”
风晚晚把脸从哥哥怀里探出来看了一眼哥哥的脸,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轻轻说了一个字:“饿!”
“那晚晚快下来吧!你不下来,哥哥就没法吃饭呀!要饿死哥哥了怎么办?”
风晚晚犹豫良久,再次紧紧抱了一下哥哥,然后慢慢从哥哥怀里挣脱出来。她挣脱的时候,风咩反应没之前那么剧烈了,但是风晚晚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那个无比温暖的怀中离开。
风咩眼眶通红,他把那块尖锐的石头抵在另一个半大小子的脖颈,自己反而却如同困兽般发出绝望的呐喊,“她被送去了哪里?”
小子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快说-”像是从地狱深处发出的怒吼,与石头触碰的脖颈已经流下了献血。暗红暗红的,像被诅咒过。
“后山,后山,我偷偷听我爹说的,扔去了后山里。”
后山,怪石嶙峋,草木茂盛,人迹罕至,常有野兽出没。是每一个孩子从小被禁止去的地方。
风咩发疯一般的跑去后山,俩天后,他无功而返。
未待完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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