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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立秋好些天了。对于地处塞北的这座小城来说,秋的意味更是比别处来得早、来得浓一些。街边花坛里,好多花儿都渐次萎谢了,唯有那些高挑的“马长腿”,迎风而立,于空旷中映着塞北特有的蓝天白云,卓尔不群,却又温婉持重。
近年来,小城的建设步伐在加快,城市规划的审美也在逐步提高。就比如今年的夏末初秋,街头巷尾的花池里,甚至沿着环城路的行道树旁,突然补栽了许多“马长腿”来。她们不负众望,既符合地方高寒冷凉区的气息,又贴近眼下秋的况味,清凉自若,云淡风轻地盛开着!白的、淡粉、深粉、玫红……清晰明丽,一枝一叶尽显空灵、坦荡。
每次骑着单车路经这些花儿,脑海里总会想起席慕蓉那首经典的《一棵开花的树》,所以,每次总是忍不住停下车,走近前,细细地端详她们、倾听她们……笔直硬挺的杆儿、叶子却是狭细柔软的,恰好托映出花的娇艳,却是娇而不媚、艳而不俗。
我的漫长的童年时光,是在城郊度过。那是一段艰涩的日子,在一个堡子的城墙下,我们租住着别人的房子……但即便是在那样困苦的境况下,母亲始终对生活葆有难得的乐观,并把这种乐观传递给我们。我们租住的那家院落,每年都会种植满园的蔬菜瓜果。就在我们搬来的第二个年头,在一个春天里,母亲和房东阿姨闲聊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想在院里辟出一小块地来种花,房东阿姨竟然欣然同意了!于是,我们姐弟几个纷纷和亲戚朋友们收集各类花籽……然后,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在母亲的带领下,我们在靠近屋子西侧的一片空地上,亲自开垦、播种……定期浇水、除草……到了夏天,这些花儿次第开放了!有金盏、步步高、“石皱皱”、牵牛花……花期最长的便是“马长腿”,她们从一入夏便盛开,蓬蓬勃勃,花期一直持续在秋分……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多么温馨甜美的岁月,许多个清晨里,我们姐弟几个簇拥着母亲来到花池边,争先恐后地说出自己喜欢的花儿以及花儿的颜色,还会急切的询问母亲到底喜欢哪种,母亲不想扫我们的兴致,总是不偏不倚地说都喜欢,我们偏不依,非要母亲说出个所以然来,母亲便说:“那就她吧——马长腿!”我们一看,原来是这些稀松平常的“大高个儿”?!花色并不多,花片是简单的单层、八瓣,牵牛花依傍着她、盘绕着她……我们便不服气了,七嘴八舌道:“这有什么好?除了长得高。”母亲微微一笑:“对呀,正因为她们长得高,所以可以种在边缘当篱笆,保护其他的花儿;还有,‘马长腿’耐实,经得起风霜,可以存活很久,开很久的花儿……”我们仔细一瞅,可不是嘛,这些“马长腿”种在花池的最边缘,紧挨着行走的过道,掩护着其他的花儿……直到那一刻,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种花,也需要规划各自的位置?!
现在回想起来,即便有“马长腿”来作掩护,但花的香、花的美,怎能掩盖得住!每年的夏天,我们午休的时候,总会有些调皮的孩童翻墙而入,男孩子们在花池里捕蜜蜂玩,女孩子们采花戴……对于这些,母亲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我们却总是不依不饶,总是一阵风似的冲出去,骂骂咧咧,惊得那些顽童四下逃窜……现在想想,我们之所以那样理直气壮蛮横无礼,其实在潜意识里无非是想建树一种领地意识、主人翁意识。在那段居无定所寄人篱下的岁月中,孩子们那点微妙的敏感与尊严,通过那些花儿去捍卫、去实现……
后来看林清玄的散文,他写道父亲种兰花的心得:“有很多兰花很鲜艳很美,可是看久了就俗气;有一些兰花是因为少而名贵,其实没什么特色;像报岁、素心、羊角,虽然颜色单纯,算是普通的兰花,可是它们朴素,带一点喜气,是兰花里最亲切的。”我不禁想起母亲和那些花儿,母亲没念过多少书,也不会表达她对“马长腿”的钟爱,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马长腿”和其他的花儿不一样。
后来,我们搬离了那个院落,来到县城租了一个摊点卖早点,在漫长的烟熏火燎求生计的日子里,自然是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份闲心再去种花了……后来我有个习惯,喜欢把飘零的“马长腿”花瓣捡起来,页在书里,等它们风干后,用极细的圆珠笔在上面抄写席慕蓉的诗,也抄别人的。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母亲总要给我们纳鞋垫儿,我便把“马长腿”的花形画在鞋垫儿上,然后母亲照着纳出清新的花瓣来……
再后来,我离开家乡,离开母亲,去另外一座城市读大学。记得也是个初秋时节,和室友们一起逛街,突然在街角的花坛里发现了一丛在家乡随处可见的花儿,亲切又惊奇,不由大叫一声:“马长腿!”随即引来室友们一阵哈哈大笑,她们告诉我,这叫“格桑花”!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家乡人口里的“马长腿”,原来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格桑花”?!而这些,我已无从再和母亲诉说了。在那个冬天,母亲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现在,在我生活的这座小城里,街头巷尾、包括南山软桥入口处,到处都盛开着烂漫的格桑花!但是,我依然愿意亲切地称她们为“马长腿”。
是的,她们依然是母亲心中的“马长腿”!她们是篱笆,是行道树,是其他花儿的庇护伞!她们顺应时令,又对抗着时令。她们温柔又坚执地盛开,直至秋末冬初百花凋零,清艳挺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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