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言云: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可看强秦以函谷关塞六国之兵,东汉以洛阳之地掌控天下,便可以明白山河之险固,还是都城之所以为都城的首选要素。
那么把疲天下之利的四战之地开封,定为都城,难道是宋太祖不够睿智吗?!能千里送京娘,能以一武夫出身,将“点检做天子”之谶语,落到实处的赵匡胤,胆略、气慨,没得说,那可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只是在都城的选择中,实在是矛盾,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开封城,仅在城北有一条黄河,四面一马平川,无丝毫山川之险,特别是在契丹收了干儿子石敬瑭献上的礼物——燕云十六州后,但凡南侵,平原之上,其铁骑纵横驰骋,无敌霸王龙的气势。一旦突破黄河天险,开封城便成了板上肉,瓮中鳖。
所以,从军事上考虑,宋太祖对于有着“王者治天下,设险以安万国”之说的出生地洛阳,以及强汉盛唐都城的长安,更为心仪;事实上,他也的确有过以三级跳的方案,将都城自开封迁至洛阳,最终搬去长安的举动——“终当居长安,据山河之胜又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
只不过迁都行动仅开了个头,便无疾而终,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定都于开封。这又是为什么呢?!难不成天子还做不了快意事?!
首先,快意之事,在元明清之前,天子还真做不了。我们印象中一言九鼎的天子形象,实际上,自元这一从奴隶制直接跳入封建制的朝代始,由朱洪武开创的大明定模,进入满清彻底完成塑形。
所以说,在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赵宋,定都这样的大事,更非可以某一个人,一拍脑袋,一跺脚,就能独自做出的决定,即便他是天子。正如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都城的选择,也绝不次于二者,要不然千年来的封建史,升格为都城的城市,也不过寥寥。
其二,时也,势也。
由于历史、经济和文化环境的不同,中国的各个地区间,存在着一定差异。
早至春秋战国时期,便有以太行山和函谷关为界限的山东、山西,或者说关东、关西之差。关东相较关西,人口更稠密,经济更发达,但关西的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却又比关东更强大。而此时的南方地区,即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尚属荆楚的蛮荒之地,还没怎么开发。
最终,关西的秦凭借强大的军事力量,击败了山东六国,成就统一大业。秦失其鹿后,汉太祖刘邦背靠关西,依靠贤相萧何源源不断的兵力、物资供应,虽数败而不颓,联合各派,最终打败了以关东彭城为基地的霸王项羽,继秦之后,再都长安。西汉之时,虽然关西、关东有别,但二地相辅相成,前者在军事和政治上控制着后者,后者则在经济文化上支撑着前者。
千古难出的贤人,王莽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篡汉位、建新朝没几年,便天下大乱,绿林、赤眉等等攻伐不止,待得光武皇帝重整河山,安定四野,关中已然残破,长安也毁坏不堪。
而周初“三监之乱”后,周公和召公于黄河和洛河之间的平原上,建造的坚固堡垒:洛阳,进入了此时刘秀的视野,因为定都此地,既可以绕过残破的汉室旧都长安,亦可以使关东粮食漕运,避开三门峡这一运输的瓶颈,平安地运送到新都,以安定官员百姓。
之后的各个朝代,从曹魏、西晋到北魏、北齐,国都也多在太行山区平原交界处的洛阳、许昌、邺城打转。此时,曾经的经济发展空白区,淮水长江以南,亦在偏安一隅的东晋以及其后的宋齐梁陈开发之下,慢慢发展起来。
以关陇集团为核心的隋唐,继承了西魏北周的传统,再次建都长安,只是关中土地的出产,更难满足朝廷官员及民众的需求;而三门峡之险,仍然是南来的粮食等物资,转运至国都的一个重大问题,所以隋炀帝确立了长安作为西京、洛阳作为东都,两都并立的制度。随后的李唐皇室,也继承了这个制度,他们常会移跸东都,就食于洛。而当年的玄奘大师,在未获出境批准后,便是借太宗就食之机,偷偷混入饥民队伍,溜出关中,赴印度取经。
大唐生命线——粮食物资供应的主要渠道,运河一线的安全是否能得到妥善保障,直接关系着国家命脉。唐末,庞勋、黄巢起兵,中原藩镇混战,运河漕路断绝,大唐便再也无力维持下去了。
随着两汉隋唐的天下一统,关东关西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上的差别,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泯灭。而大一统后的大开发,加之接踵而来的天下大乱,血腥混战,使得原本属于关东的富庶黄河流域,遭到了巨大破坏,发展渐渐停滞,而此时淮水长江以南悄然兴起。到了北宋临朝之时,历史运转的轴心由东西方向转为了南北方向,国家的经济重心已经完成了转移。
五代十国时期,长安、洛阳早因唐末安史叛军、唐军、吐蕃、回鹘的混战,残破不堪。而此时,拥有着汴河之利的开封,则是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所以五代中,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四代均定都于此。所以,赵太祖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继承五代传统,把经济因素列入考虑范畴。毕竟以开封为中心的汴河,单粮食一项,每年可以从南方输入700万石,还不论其它物资。
其三,晋王赵光义的坚决反对。赵光义已任开封尹十多年,经精心培植,在开封形成了一张强大的权力网。宋太祖欲将都城迁出开封,也有着想采用柔和手段,削弱赵光义的意图,以使其这张权力网失效。而赵光义联合群臣的进谏,也是识破了太祖的小九九,继而进行的反击。所以赞成迁都与否的根本,就是朝中权力之争的反映。
因此,宋太祖虽然断言,“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却也不得不接受:定都开封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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