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町从来不缺来来往往的众生。居酒屋的觥筹,银座的摩肩,风俗店的水嫩,黑帮禁地的浮世绘,女人的高跟鞋。这一切总是来的如此突兀,却又彼此映衬各自的影子,杂糅在一起,像是传说中的三头龙,共用一个身子,却有各自肮脏的思想。与时令无关,游客们总是会一波接一波来到这个地方。或新婚燕尔,或情人幽会。他们口中这里是一个浪漫之地:就要插到云霄的摩天轮,无数刚好够容纳两人的温泉小池,一片永远有花盛开的花田,许许多多的奢侈品牌店,永远吃不完的各种料理,以及价格合适就可以不用登记身份的酒店。他们就像一帮虔诚的信徒,只要来过一次,无私地宣传这一切的美好。只是他们从不知道,他们心中引以为傲的归属,不过是一张诺大白纸上的一笔。
“明七” 是酒店主人给它起的名字,酒店的服务员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从来不问。他们只知道店主人很奇怪:每天清晨,他总是会来酒店,向他们报以微笑,然后坐在酒店门口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快要吃午饭时,他会过来告别,并说些客套话后转身离去。后来他们也就慢慢习惯了。说起来店主人还是一个不错的人。酒店服务员们猜测,他应当有五十岁了,脸上稀疏的胡子像是用了劣质刮胡刀,鼻子高挺最引人注目,可总是一副疲惫却又贪婪的神态。他给予服务员们比其他店高的多的报酬,有时会给他们带一些小零食,他总是穿着那件棕色风衣,坐下来的时候,风衣几乎要包裹住他全身,从那件风衣中,一双透视般的眼睛冒出来,他总是微笑地看着每一个身边的人,仔细打量他们的一切。没有人知道他住哪里,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钱似乎对他来说丝毫不重要。
不过,酒店有一条规定是他亲自定下的:不许带小孩的客人入住。
“带小孩的客人大多过于稳定,失去了勇气,不是蹦极的那种勇气,是跳出平淡束缚的勇气。像是干巴巴的面包,或者干瘪的乳房,只会让我想吐出昨天的食物。”他的日记本中如此解释。
日记扉页是如此一段话。
“上帝造人,人类野蛮生长,在这广袤大地上繁衍生息。战乱,和平,痛苦,幸福。他双眸如冰,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不做回应,不问是谁。一切事物他都了如指掌,却从不加以干涉,他尽情的看着人类滑稽和自己为是的表演。而在这,我,才是上帝。酒店的二十四间房布满我的‘眼睛’。我见过表面衣冠的禽兽,见过新婚夫妇的甜蜜,见过单身男女的寂寞,归于中年的平淡。在门窗关好之后,恐怕他们从未想过我的无处不在,自以为高超的技法,原形毕露的本性,亦或是暴力与争吵,都落入我眼。我是局内人,也是旁观者,没有什么新鲜事能取悦我,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失落,无论是哪种,都将化为我精神养料。倘若有天上帝质问于我,我也依旧不改于色,彼此彼此,何来责罚?
我也从不为此感到羞耻,阳光之下,罪恶遍地。我自诩是个虔诚的信徒,自己的信徒,凌驾于情感之上,折服于私欲之中。
以此为记,终日之见闻。”
“我偏爱清晨的凉风,在阳光出来之前,它像极了你追求的淑女,举手投足,一点改变都能让你无法招架,如履薄冰,搅得你困意全无。”服务员们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比起这个初恋淑女,一杯红酒倒是更能吸引他们。当然,他自然懂的,除了礼貌性的回应,他并没有奢求对方更多的见解。但说是对牛弹琴可太为过了。景即情,面对一天的枯燥工作,他们可没有欣赏这清风的力气。而对于他来说,这是个揭秘的时刻,隐藏在屏幕中的秘密就要跳出来。比起让人干咽口水的想象牛排,一块结结实实的烤肉更让人满足。他缩进沙发里,等待宴席的开始。
“啊,好累啊!亲爱的!给,纸巾。”
男人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确实辛苦,我们坐车近六小时了。”
汽运站门口,这对中年夫妇虽然疲倦,但眼神却对这周围的一切放光。女人着一袭碎花长裙,体态丰满,疲倦丝毫掩盖不住清丽的脸庞,盘起的头发些许凌乱,露出几丝紧贴在白皙的颈部。许多女人都驾驭不了大红色口红,涂上之后嘴唇变成了俄罗斯红肠,不自知还以为美。而她,是真正的红唇,与白嫩的皮肤丝毫无违和感,活像血管里透出的自然色。当然,此刻找到一家可供休息的旅舍才是当务之急。
“有七,这家店名真令人费解。”
“就这家吧,我可实在走不动了。”
所幸酒店还是有空房的。女人执意要选有窗子的房间,那只能住最里边的一间。男人看上去有些着急,并不愿面对服务员太久,一番催促之后,急急忙忙上楼而去。
“这人真奇怪!非要这么着急吗?连这件行李都落在柜台上了!”虽有些不满,服务员还是送了上去。服务员在长长的走廊里叫住了他:“真一先生!”
“七月十九日,晴。
从镜头中男人回头一脸慌张的神态,以及甩开女人手的坚决,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今天的故事主角就是你了,真一先生。
真一先生似乎有些害怕阳光,或者有些东西见不得阳光,一进房间,他立马关好门窗,拉上窗帘。从女人的神态来看,她是不太高兴的。顺便说一下,她可真美。女人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竟自坐在床尾,冰清的双手抱在胸前,姿势与她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男人很懂事,单膝跪在她的身旁。对话我就无从得知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双方都有各自的家庭,一个个机智的借口让他们团聚在这里。或是伴侣间的不和,或是事业的不顺,为双方的相互慰藉提供了完美理由。但很可笑的是,这种生殖的冲动非要冠上真爱的名义,自欺欺人换心安理得。
女人噗嗤笑了,男人站了起来,将她搂进怀里。”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这一切都很难,但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见不得人。在任何微小的曝光之下,我们都完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就要像下水道的看老鼠一样吗?”女人皱眉,“我们就不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我是说,谨慎些我也赞同,但就算万一那种情况发生了,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了不是吗?除非,除非,你不爱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还有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在那只母老虎的重压之下,我根本喘不过气。亲爱的,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到片刻的慰藉。你知道每天以笑脸面对一个厌恶的人那种体会吗?活像有人逼我吃一只死老鼠!”
这像极了一个循环游戏,头尾相连,绕来绕去永远没有答案。两人停了下来,看样子要出门了。
“两个人再次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就知道,他们会玩得很开心。显然,之前所有的隔阂都化为乌有了,他们喝了些酒,两个相互扶着,要是来点音乐,他们大概要跳起舞来。我猜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男人急切地索吻,动作大幅,几乎一把扯下女人的洋裙,秀发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人的私欲果然是强大的,道德伦理的约束,本性对自我的认知,一切都比不过衣领下的丰满乳房。当它来时,人化身成奴隶,脑子里所有的细胞理性却愚蠢,它们创造出一切办法为了那令人上瘾的欲望释放。今夜不谈弗洛伊德的‘超我’,只有三个自私的欲望,三个见不得光的欲望,即将上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