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13日夜,广水市剧场门前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检票口秩序井然,一改往日大明星来演出时那种嘈杂混乱的局面。
八点刚过,手持戏票的观众在剧场门口排队鱼贯而入。另有许多没有票的人在人丛中悄悄打听:“有多余的票吗?”
这天夜晚,广水市楚剧团将在这里上演反映徐海东大将战斗生涯的大型现代楚剧《虎将军》(原名《将军泪》)。市里特请来了省文化厅和孝感地区文化局的有关领导,以及湖北省戏剧界的一批戏剧专家前来观摩。他们观摩后将作出评审意见,以决定这个戏是否进京演出。因此,今晚的演出显得特别重要,戏票也特别紧张。观众能弄到一张今晚的戏票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今晚许多观众千方百计想观看演出,却是冲着扮演徐海东大将的演员张太平而来的。
原来,这天下午3时40分,扮演徐海东大将的演员张太平八岁的独生女儿张敏,在剧场舞台上空的灯光楼上玩耍时,不慎从十二米高处摔下,当场猝亡。女孩的鲜血染红了舞台,现场惨不忍睹。
女孩的尸体停放在剧团宿舍里,张太平抱住心爱的女儿嚎啕大哭,悲恸欲绝。他的妻子闵秋佳几度休克,老母亲也数次昏厥,整个剧团的演员及其家属也都围在周围潸潸泪下。目睹这场惨状,文化局和剧团的领导为难了。今晚的这场戏,演,还是不演?不演吧,省地来的领导和戏剧专家们以及一千多名观众那里如何交待?演吧,张太平正抱着女儿的尸体失声痛哭,怎么忍心向他开口呢?文化局的徐学文局长和剧团书记钟和平犹豫再三,始终难以启齿。
临近8点,观众们已快进入剧场,该决断了,再拖延下去实在是不行了。钟和平轻轻地走近张太平,劝他节哀,同时小声询问:“今晚的戏演不演?”
张太平听后,猛醒了过来。他想起来了,今晚剧场里有一场戏,还有许多领导和戏剧专家们要作现场观摩。自己是这场戏里的主角,而且还是没有替身的惟一主角。如果自己不到场,这场戏就无法演出。想到这里,张太平止住了泪。他轻轻地放下怀中的爱女,沉默了几分钟后,嘴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演!”
8点30分,张太平在同事们的搀扶下走进化妆室。他脱下了那件沾满女儿血迹的汗衫,穿上了那身深灰色的红军服装。这时,他的妻子托人捎话来:“一定要把这场戏演好。”顿时,张太平的眼泪刷刷直下。
9点15分,导演余笑予老师来到幕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张太平的肩膀,张太平用力地握了握余老师的手,随即大步上场,展现出徐海东大将英姿勃勃、虎威雄风的生动形象。这时,了解几小时前张太平遭受不幸的台下观众,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时的张太平,把悲痛掩藏在心底,他进入了角色,忘却了自我。他那高大的身影,他那矫健的步伐,他那娴熟的台词,他那宏亮的声音,把一个红军将领在长征途中率领将士与敌奋战的高大形象和英雄气魄表现得维妙惟肖,淋漓尽致。看到这一切,谁会想到,他曾是一个刚刚遭遇到巨大不幸的人呢?
剧情进展到第三幕,是《虎》剧的高潮。当徐海东军长正率领红军将士与敌人进行白热化战斗时,红军内部“左”倾路线的代表、红二十五军参谋长、保卫局长戴升以红军内部“第三党”的罪名,命人将红二十五军主力团团长、徐海东的亲密战友顾孟平逮捕,并命令就地枪决。徐海东知道后,怒不可遏,严厉批评戴升干的是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事情,并说前线战事紧迫,要戴升迅速放人。但戴升固执己见,拒不放人。这时,敌人已经大军压境,眼看红二十五军就要全军覆没。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徐海东下死命令派顾孟平前去打阻击,并将捆在顾孟平身上的绳索解下来,命警卫员将自己捆起来,以作人质。
经过一番殊死的搏斗,敌人被打退了。但顾孟平团长却在战斗中英勇献身,他用鲜血和生命洗清了自己的不白之冤。
徐海东军长将烈士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悲切地喊道:
“孟平啊!我的好战友,
你功未庆,冤未伸,妻未别,儿未亲,
人世多少情未了,
你、你、你,怎肯轻易闭眼睛。”
随即,他又深情地唱道:
“再不能并肩跃马闯敌阵,
再不能共谋军机出奇兵。
篝火旁再难闻你的笑语,
战场上再难听到你的喊杀声。
你熟悉的身影我哪里找?
你亲切的笑貌我何处寻?
孟平啊!孟平啊!千唤万唤唤不醒,
你太累,你太困,请安息,放宽心。
你一身冤屈血洗净,
你半世英名血铸成;
纵赴黄泉亦无恨,
你是人民的英雄,红军的魂!”
这时,一名红军女战士抱着一名婴儿来到徐海东面前,报告说,顾孟平团长的妻子、红军女战士韩秧也去世了。
原来,顾孟平临危受命前去打阻击时,他病中的妻子正在生产。当听说自己的丈夫含冤战死沙场时,她悲愤欲绝,刚生下孩子就立即追随丈夫去了。
悲痛中的徐海东一听到这个噩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随即被几名战士扶住。
徐海东从女战士手中接过烈士的遗孤,将其紧紧地抱在怀里。在一个多小时前,张太平怀里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爱女;现在,他扮演的徐海东将军又怀抱着失去父母的烈士遗孤。看到怀中的遗孤,联想起死去的爱女,张太平触景生情,悲从心起,大泪滂沱,他深情地呼唤道:
“秧子……孟平……”
悲切的声音,在剧场大厅上空久久回荡,声声惨烈,撕人肺腑。全场观众无不动容,台上台下,一片抽泣。
在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台下观众一直热泪不断。当大幕徐徐降落时,全场一千多名观众无一人退场。他们全都自觉起立,以五次热烈的掌声回报谢幕的张太平。最后一次掌声,竟长达15分钟之久。老戏剧家、七十六岁的湖北省戏剧协会名誉主席龚啸岚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感情,上台一把抱住张太平,老泪纵横地说:“我看了近七十年的戏,今天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动人心魄的演出!”戏剧大师、全国著名导演余笑予紧紧地握住张太平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太平啊!你是在演英雄,学英雄,做英雄,你自己就是一名真正的大英雄啊!”(熊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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