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嘉年华》,觉得结尾突如其来的反转并不生硬。只是为了过审有个交代。
其他的场景很真实。现实中的结局多半在医院发布会处戛然而止:性侵犯不存在,女孩子身上没有伤,是家长在造谣。
两个女孩被侵犯后,好像生活也没发生太大变化,依旧每天上学、回家、做游戏、被家长管、被老师骂。
两个家庭的父母作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个责怪受害者“不三不四”,一个竭力掩盖已发生的事实——也是现实中最普遍的两种反应。
如果小米后来没有亲身遭遇同样的事件,她永远不会说出来。可是以她的处境必然会遭遇同样的事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今天想讲一段和《嘉年华》有点相关,也无关的往事——
那时家住闹市,在一间旧民居的门房开小餐馆谋生。这片门房的后面是一个花园,小餐馆旁边紧挨着一条带楼梯的过道,穿过矮矮的一层楼梯刚好和花园相连,我时常自己一个人穿过这条楼梯过道跑到花园里去玩。
有一天餐馆里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的样子我一点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总是一个人来这点小小一盘花生米,坐上很久。他很喜欢我,见了我就招手让我过去,摸摸我的头发,拉拉我的手,很和气地笑,每次都塞给我两块大白兔奶糖。
那时我还小,只觉得这个叔叔总是笑眯眯的,未曾察觉到他眼中隐藏的猥琐。
小孩子无知哟,只知道谁会笑谁会凶谁会给糖吃,根本不懂得分辨人眼睛中的光。
一天晚上,我照例跑到后花园玩,谁知在过道里遇上了这个男人。
他这次没带奶糖给我。就算带了,我也不会要——我不在餐馆以外的任何地方接受旁人的东西。
他见了我,照旧笑眯眯地夸了几句,越靠越近,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揽住我。
他问我,“叔叔给的糖好不好吃呀?”
我点点头。
他说,“叔叔身上有个地方痒痒,你帮叔叔抓一抓好不好?”
他把我引向角落,抓起我的手臂放到他的裤裆里,我的手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握握它,觉得那东西的形状像香皂。
那年我5岁,对男人的器官没有任何概念。从头到尾我都是懵懵的,并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轻声说,“你就这么抓它,像这样.....”他比划着摩擦的手势,我觉着新奇,甚至有点儿好玩儿,我照他说的做,懵然不觉有什么异样。
他紧闭着眼睛,和眉毛拧作一团扭曲的线,他的脸抽搐着,想咧开嘴大笑,可瞬间又换做似乎很痛苦的表情,使整张脸变得狰狞;再次睁开眼时,流露出空洞的、疯狂的,难以自制的,又带有一丝丝满足的恶光,像是要立刻张口将我吃掉。
这光只闪现了一瞬,很快又合上。
这光重重地刺了我一下,我警觉起来,才开始嗅到危险的气息,这危险在我头脑中无限漫延开来。我联想到西游记里的蛇怪——蛇怪骗唐僧入洞即将得手的时候,所露出的,就是像这样的表情。
“好可怕!”
就是这诡异的无厘头的联想,帮助我最终逃掉了当晚可能发生的更恶劣的事件。
这些从小到大看过的动画片,读过的童话和寓言故事,潜移默化地给儿童上了第一课。故事的印象,或多或少地刻在儿童的脑瓜里,当生活中遇到类似的难题,而身边还没有有效的解答和指引,这些场景就会被本能地调动。
他两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裤兜,不停地摩搓着。
他没有捉住我,是我抓着他。
“我可以跑,他捉不住我。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我跑...”我的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可他一会睁眼,一会闭眼,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看到我跑,万一被他再抓回来怎么办呢?
我僵持着,一时大脑空白。
“再抓!使劲儿抓!”他下命令,声音中带着急促和沙哑。我得想个办法让他一直闭着眼睛才好。
我照他说的做。我调皮地说,“叔叔,我给你抓痒痒,你别睁眼哦~”
他的表情更浓重了,紧紧闭着眼睛,脸扭曲着,嗓子里低低发出“嚯....嚯....”的声音,好像快要受不了的样子。
我的恐惧越来越深,神经越来越紧绷....
“快跑!他捉不了我!”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迅速把手抽出来,转身“蹬蹬”跑下楼梯,拼命跑出黑漆漆的过道,“啊......”,我抱着脑袋大叫。
餐馆其实就在过道旁边,这一路却觉得十分遥远,时刻感觉那人在身后追我;我跑到餐馆门口,转过身来,紧紧把后背贴在玻璃上;餐馆的灯光很亮堂,足以将眼前的黑暗照亮,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蛇怪不会追到有亮的地方。
我大大地呼吸一口空气,心里仍“通通”跳得厉害,生出深深的后怕——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可怕而羞耻的事,无限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升上来。这样的事还十分危险,可能比想象的还要危险数倍。
我对谁也没有说。我是被骗去的,说出来只会被大人指责:怎么这么笨!太让人操心了!
当然,那时还小,并不知道这样的事一旦说出来,大人们“另眼相待”的目光中,不会仅仅是怒气和担心。
那时也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性质,属于【猥、亵】。
恶魔利用了一个女童的无知和乖巧,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
恋童癖本身没什么好责备的,它只是像世间所有的癖好一样无辜,不自主、不可控。
可是为了满足癖好,将罪恶的手伸向同样无辜的幼童,就该天诛地灭。
这件事之后,再也没在餐馆里见到过那个男人。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健忘的。虽然我为此担心害怕了好一阵子,但后来许久没见到那人,也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也就渐渐抛在脑后了。
说实话,这件事在当时并没有带给我太多阴影;也可能带来了很多阴影,所以主动在脑海中屏蔽掉这段记忆。但说到底,我没被恐吓也没伤到肢体,算不上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虽然从头是那人引诱了我,可最终是我打败了他。或者说,我打败了自己的懦弱和恐惧。
记叙下这件事,只是试图讲述一个女童遭遇到诱亵时的本能反应。
年纪再小,再懵懂无知的儿童,也有着对善恶对危险的,天然的分辨能力。
虽然龌龊的心大多数时候被糖衣包裹起来,但即使不慎流露稍纵即逝的恶光,也能被敏感的儿童直觉性地捕捉到。
如果你感觉到某个人或某件事不对劲,那多半是真的不对劲。从幼年到成年,这条规则一直适用。
当日能逃掉,不是因为机智,仅仅是出于侥幸。多亏那个男人一开始让我用手,而不是直接扑上来把我剥光强暴,才使自己有机会掌握主动权。
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认为羞耻,或许我是受害者,也是幸存者。
我只是想到,这样的事本来可以避免,如果自己当日能警觉一些——不,应该说如果我能早早地知道伤害一个儿童能有多少种手段。
我没有资格责怪当日的自己,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以一个小孩子有限的想象力,如果没被嘱咐过,是不可能事先勾画出这么多种类的复杂的被伤害的场景。
除了有预谋有利益链条的事件,更多的时候,恶行可能仅仅源于一个偶然闪过的念头,这些念头甚至带着某种属于成年世界的恶作剧成分。
寓言故事中假设了各种遇险场景,可唯独没有一篇影射过性侵害。
今年年初,一套名为《珍爱生命》系列性教育读本在网上蹿红,因为大V营销号的断章取义,因为无良媒体的曲意扩散,这套教材的内容以一种并不恰当的方式流传开来。
这套读本教儿童认识“阴道、阴茎、睾丸、卵巢、子宫”这些器官,没有用任何“俗称”替代。正视并尊重这些名词。自然生动地演示人类繁衍过程,不遮掩也不敷衍。
这套读本告诉儿童保护自己的隐私和安全,教他们辨别性侵。告诉他们人有不同的性取向和家庭形态。展示了多元的婚姻观念和对性的认知。
就是这么一套很科学的教材,被诸多家长斥责“色情、下流、尺度大、黄段子”
结果就是凝聚了北师大团队9年心血的教材被校方收回。
在儿童性教育与社会性观念的对抗中,儿童性教育又一次落败。
安全教育和隐私教育应该是人初始知事起,最先接受的两种教育,应该走在道德教育和知识教育的前面。而性恰好是这两种教育都涉及的关节部分。
大人们逃避儿童被侵犯的可能,拒绝了一套全面的、正规的、三观很正的性教育,就等于亲手把性侵者的生殖器送入孩子的身体。
无知就是无知。把无知当纯洁的年代,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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