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大象失去了眼睛

昨天

我养的那头大象

失去了眼睛

那是一头来自年少

大陆未分裂时期的大象

不知何时起

就跟着我影子

在深圳苟延残喘

它总是企图

把房子变成热带雨林

客厅沙发

它喜欢的绿色垫子

讨厌穿鞋子

光脚走在微凉的夜里

不看电视的时候

独自站在阳台

看对面的阳台

看对面的大象

都在无所事事

听电在流动，发呆

看对面阳台

一切正负

我不断被堵在门口

等它闭着眼数落

一切，你的一切

你的阳台

没有太阳

没有月亮和星星

没有风暴和雷电

甚至没有植物

没有朋友

甚至是爬行的朋友

任何一种动物都不会如此孤独

任何一种生活都不会如此糟糕

把房子变成热带雨林吧

它说

热带雨林

如今正值夏季汛期

在浑浊的水中

在高大的榉木树下

在雨水冲刷的崖石间

一切都是亲人

活着的朋友

杀戮和追逐

交配和鸣叫

也是活的，死亡也是活的

我低头窥见了真理的碎片

以至于无从辩驳

每一种默认

都是默认者的引颈自刎

每一种辩驳

都是辩驳者最后的遗言

这种似是而非

如生活的妆容

粉饰了所有伤口的针脚

我送给它一部手机

它从来没有打过给我

它曾研究机票与路线

它曾密谋谎报年龄

离我而去

可它明白有些东西

曾把我掐死过几次

也知道，不是每次噩梦

我都能如期醒来

它爱我恨我

适应了我抽的烟

习惯了忍受楼上的脚步声

和楼下的咒骂

又试图

种植魔芋豢养食人鱼

试图挖掘陷阱捕获猛兽

终于

昨天

我下班推开门

看到它跌坐在阳台上

不知哭了多久

所有尝试或抵抗

都会夺走生命的某只触角

它茫然地扶着护栏

向虚无摸索

它成为一只失明的大象

这时我什么都不能做

不能什么都不做

一整个晚上

我们抽光了所有的烟

喝光了所有的酒

拍散了所有黑暗

天亮了

我们煮熟所有鸡蛋

带上它喜欢的威化饼干

绿色垫子

哄它穿上了鞋子

我们上了地铁

它安静地坐着

是一位好心姑娘让的座

它侧耳聆听巨大的怪兽骨节作响

我们去哪里

它忽然问我

我看着晃晃荡荡的人潮

没有人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