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到我们的车停下来，她一定会笑盈盈迎上来，温柔地打招呼，“美女，你们来啦！”
“嗯啦！今天吃点什么好呢？”我坐在老位置看菜单的时候，她已经拿着点单器笑眯眯弯腰站在我旁边了。
“一份黄骨鱼炖白豆腐，然后…然后你有什么新菜推荐的嘛？”
“有哦，最近我们店里有五香蚕豆，也不辣，应该蛮适合你老公，要不要试一下。”
看着我点头，她麻利地下好单，不一会还送来两杯免费的豆浆。
这是我们近期经常来吃的一家饭店。职教大学城旁边的高泗路有很多家常菜馆，这一家稍微远一点，靠近师范学院后面的财经学院，虽然每次开车都路过，但是看到外面的装潢略微简陋，而且大众点评里也搜不到，就有点怀疑里面饭菜的口味，直到把师范学院旁边的菜馆都吃腻了，就听从丁大灰的建议来这一家店试试。
这家店有一个不太容易被人忘记的名字，叫“记起石锅鱼”，我们简称它“记起”。第一次来这的时候，便是她接待的。她是这家饭店七八个服务员中的一个，穿着同样颜色的员工服，但却是笑起来最温暖，讲起话来也温柔，而且是普通话最标准的那个。
我们基本一周去两三次，一个学期下来，菜单从头到尾快点了个遍。每次看到我们，她都会过来打招呼，然后帮我们点单。有时候店里生意好，她来不及帮我们这桌点单，也一定会在我们吃饭过程中送上两杯免费豆浆。
“小炒阿凡提啊，就是用玉米、火腿和葡萄干炒的啦，小朋友爱吃的菜”
“如果你要点黄瓜皮炒肉的话，里面有泡椒哦，会有一点点辣，你看你老公能不能吃”
“刚刚看你还蛮喜欢吃我们家的凉拌海带的，呐，再给你添一份哈”
她每次都很耐心，也很细心，总是笑眯眯地回答我的各种问题，还会照顾到丁大灰一个北方人的口味。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姐姐和其他的服务员感觉不大一样？”一次回去的路上我问大灰。
“对的，感觉是全店素质最好的一个！”
“你看，她好像是前几个月才从深圳回来的，之前应该在那边做事吧。”我打开她的朋友圈，信息不算多。去年，前年的都能翻到。
“难怪咯，从大城市回来的。”大灰凑过来看她的朋友圈，那似乎是一张她参加公司团建的照片，化了妆，穿着布灵布灵的金色长裙，微微笑着，拿着一把玫红色大扇子。
一天我们照常去店里吃饭，她没有来帮我们点单。我眼神搜索着她的身影，服务员穿着一样的衣服，从背面看着身形差不多，根本就无法辨认。
“诶，大灰，小姐姐今天是不是休假啦！”我小声问大灰。
“没呢，你看！”
我顺着大灰的的眼神望过去，她正从厨房出来，笑呵呵朝我们走来。
"美女，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点心，带来和同事一起分享的，你也尝一下啵？”
“嗯，不错哟！”我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白白的圆粑粑，有大米的清香，口感是QQ弹的。
“那你们慢吃！”她依旧是笑笑地走开。
那之后学校就迎来期末考试了，出卷、监考、改卷，大家忙成一锅粥，我们也没有时间去记起打牙祭了。忙完就是寒假，我和大灰从湖南回到上海过春节。
寒假期间我开偶尔会把自己做的食物照片分享在朋友圈，她会给我留言，“哇，简单的生活也很精致呢！”“我感觉你们俩超配，很幸福哦！”透过文字我好像看到她那张微笑的脸，然后打下“其实是照骗啦”这样的话回应。我想着，寒假过后春天就会到来，说不定店里就会有新上市的菜品呢！到时候一定要去尝一尝。
在新学期开学前的一个礼拜，我和丁大灰准时地坐在了记起饭店的老位置上。但是，她并没有出现，我的眼神在整个饭店的空间里游走，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一张熟悉的笑脸。
过了几天我们又去吃饭，点了店里新上的炒春笋和咸蛋黄煎南瓜。
“丫头，小姐姐今天也不在。”大灰找了一番，没看到她。
“小姐姐不在，吃饭好像都不太香了。”大灰自顾自说道。
夜里，我翻看了她的朋友圈，最新的消息是一条小视频，夕阳下长长的影子，是她蹬着车厢前置的三轮车，镜头翻转到前置摄像头，她在整理额前的刘海，手指触摸到头顶，拨弄着几根银白的发丝。这一次不是微笑的脸庞，是认真的脸庞。
大概是看到我给她的留言，过不久她便发了一条私信给我。
“美女，你好！我过年之后就辞工啦，因为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迷上了做水塔糕，现在在丹阳小学那边摆摊。”
之后她传来出摊的图片，就是她那次在店里给我试吃的点心，用塑料盒子一盒盒装好，整整齐齐码在一张方桌上。旁边放着的纸板写着广告语：“绿色食品，纯手工制作，0色素，甜酒发酵，早餐零食首选。”
“哈哈，我建议你可以把绿色食品这个名字直接换成苏州水塔糕好了，就像什么浙江梅干菜扣肉饼，重庆鸡公煲，山东杂粮煎饼那样。”
我和她就广告语讨论了一会儿，她还要我给她的营销方案提意见。我说你现在慢慢做，说不定以后就可以有一家店面，成为自己的品牌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真的谢谢你的建议。好想抱抱你！”聊天的最后，她对我说。
而我已经决定好，明天下班之后和大灰一起去滨湖路那个小学旁边，看是否能上演一出偶遇的惊喜。
第二天下班后，我和大灰便导航去丹阳小学。一路上，我心里有点小雀跃。那所小学临着马路，靠近校门口的那一边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人，小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校门，由家长们牵着手接走。我们挤进人群里，眼睛四处望，寻找着小姐姐的摊子。依次路过卖糖水的、卖烤肠的、卖盒装水果的，眼看着尽头似乎没有人在摆摊了，便丧气地往回走。
往回走了一段路，我看到了熟悉的盒子熟悉的字迹，我激动地拉着大灰往前快跑了几步，冲到了摊子前。从旁边过来一个中年男人，问我要一盒吗？我环顾了四周，并没有看到她。我想问但又不知道如何问，最终只是默默买了一盒坐回车里吃。我拍了一张照片微信给她。
“啊，你在哪里！”“哦，你可能买到我老公那边的了。我在门的那一边。”“好可惜呀，我居然没能见到你。”她一连回复了好几条信息。
“没关系啦，就是支持你生意哦！加油！”虽然没能见上面，但是我和大灰一致觉得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事情。原本是擦肩而过的人，却有了比一面之缘更多的交集。
大数据真是神奇，我居然刷到了她的小红书。里面是她做水塔糕的日常，看到她说把握不好发酵时间，没日没夜的在厨房里捣鼓，辞职之后潜心研究十五天了才终于成功出摊，做失败的糕点就给她妈妈家的鸡吃，她说甜酒也给鸡吃，鸡都要醉了。
她记录着自己出摊的心得，周末小学不上课她就会到附近大学的后街去卖，她说自己一定要加油，要有自己的小店。网友在下面纷纷留言加油，有的还要求教程，她说这个看教程弄不好，要自己亲身经历亲身观察，拒绝了每一个求出教程的人。
后来我时常关注她小红书的动态，自年底她离开记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却又觉离她更近了。科技真是神奇，它创造了网络的世界，链接着虚虚实实的关系，制造出另外一种浪漫。
一天夜里我看到了她最新的动态，她说做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决定，她要去苏州拜师学艺，因为大学后街里有家乡是苏州的学生，吃了之后说味道不正宗。“家里人不支持，花费也不小，但是就是很想把这件事情做好。”
“正宗不正宗也无所谓的啦！江浙沪每一个古镇里的长沙臭豆腐几乎都很难正宗”我给她留言。
“谢谢亲的鼓励，我要继续加油”她回复我。她应该没有认出我来，但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渐渐不怎么去记起吃饭了，但我们常常记起她。和我们同样的倔强，但又比我们更勇敢更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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