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随丈夫到一个北方平原.我去的时候是在春天,一路火车所到之处,连续几十里的荒凉里隐藏着三四间茅屋。
埋葬在田野孤坟上的零星青草更平添千万落寞.像候鸟一样我紧锁心门,强冻自己的情感,只想尽快的栖息.不再用心去多想,但我还是想了: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块土地的贫瘠和薄命?
我一路抚摩着不平静的心,直到摸出缓缓的忧伤,和咸咸的泪.至今我都记得。也从来不曾忘记.终于到了丈夫部队所在的城市.
初到陌生的地方我整天的一言不发.老公每天忙着工作,没人和我说话.我依旧像来时一样惆怅.见到了丈夫接受了久违的爱抚可我还是惆怅.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忧伤,也许茅屋知道,孤坟知道。
那里的夜总是静静的.夜深人静时,丈夫均匀的呼吸掺和在火车的长鸣里,悠扬而甜美,熨贴并知足.终于,我暂且安宁了。
半个月以后,战士们和我慢慢的熟悉起来了.看我一个人无聊,他们告诉我,中队的墙圈后面有一条坝子,坝子底下有一片深密的树林,树林底下有一条激流的淮河."那里有很多无名的荒墓,鬼魂会在夜里游荡.你身体不好绝对不能去的。”
小战士告戒我
一天傍晚,我站在坝子上,忘记了劝戒,神秘的夜色在增长,在加浓,头顶有一棵丰满且美丽的树.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在满树都是粉红色的花瓣里,散发着蜜一样的馥郁,沁得人熏熏欲醉.好漂亮的一棵开了花的树啊,我顿时兴奋起来了.伫立在树底下,不时有几片花瓣掉落在我头上,和肩上,像是犒劳见到它的开心。
我完全浸在了这离开了人间的境界里了,夜在深沉,黑暗透过树林注视着我,我透过树林注视着淮河的水波银光般的急流而过。
突然树林里有几个长长的捉摸不定的影子在晃动,我开始感到了心惊肉跳,树叶婆娑起舞和蟋蟀的叫声给影子配了音,仿佛是孤魂野鬼在哭泣.开始后悔不听劝告。
当影子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早以落荒而逃了.第二天醒来时,早上的太阳很红,我分辨不出那是橙红色还是粉红色了,我煞是喜欢.最后在心里形容了:那是美妇人脸上的醉酡的颜色。
起床后我闻到门口天然小草与花卉微带晨露的气息,全然忘记了昨日黄昏的惊恐,不觉.再次走上了坝子。
清晨的阳光下,看见几个战士用铲子在树林里挖坑,坑很大,象要埋葬什么.转眼看见傍边有两头死猪.说是得了瘟疫而死.本来快到一百五十斤了,可以出售了,能给中队创造一笔可观的经济收入,昨天还很好,夜里两头一块儿死掉了,早上喂猪的时候发现的.大家都好心疼.为了防止传染只有给它们深埋。
傍边有几个老百姓在坝子上看,战士们说;他们不是在看,而是在等待他们埋好之后,他们立刻去挖取出来,食用,或者是去做包子馅.啊,我愀然,紧张的问,万万不能让他们挖啊,瘟疫会传染的。
果然不出所料,晚上的时候坑空了,我突然间像是明白了这里荒漠的缘由了。
坝子和树林的陡坡间,有一个坟墓,被长年累月的风蚀得只露出一块白色的墓碑.我拨开野草看到了上面刻着:1961-1989方氏之墓.我估算了一下,三十岁不到.多么年轻的生命!不禁想:里面埋葬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女子?什么样的厄运使她过早的离开了人间,还这么孤独?一连串的问号.编织了很多属于她美好的,和她短暂而不幸的命运故事.又想,她撒落过多少泪水,又流露过多少笑容在人间?有没有过美好的爱?埋在这里安息吗?夜里是不是会飘出委屈的墓地游荡在树林里?
我一定要记得在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构思出一个属于她的故事。
只要不是下雨的傍晚,我都会耗在这树林里,看激流的河水潺潺而流,看对面隐藏在树林里的小村庄,看袅袅炊烟升起的温暖,悠悠长长的缓缓流散于天际.夜渐渐袭来,茅屋下人家的晚饭终于做好.单纯的香味,仿佛来自天堂.这饭是用什么材料精制而成,不是贫瘠的只剩下土了吗?这是我闻到过最香的饭,我肯定。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阳光很明媚,几个小战士跑来对我说;"姐姐,坝子后面的树林里有个小孩的尸体我们带你去看."我放下了手中的炉子,飞跑着来到坝子……
很多老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谁也没有向小尸体靠近一步,他就躺在离方氏墓的不远处,树林里白天也是阴森森的,几只苍蝇在尸体上空盘旋,随时准备攻击。
警方早已来过,看了之后就走。小孩只有六,七岁。
我和一个军医去看了,他语气沉重的对我说:"姐,小孩头发有点弯曲,是个新疆小孩,是后脑勺被人重击打死的,晚上被人偷偷埋葬,由于埋得太浅,早上被一只野狗叼了出来,后来又被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发现的."
我问警方怎么不管,他们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可怜的孩子全身只穿了件陈旧短裤,光膀子,光脚丫,瘦小的骨架告诉我他生前一直活在饥饿中。
想到自己的孩子,我潸然泪下,回到家后,我对老公说,到街上去买一套新衣服给他吧,让战士们帮他穿上,也算是我对他对他悲惨命运的表达。
夜里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我的赶快去买.走出中队大门的时侯,军医叫住我说,姐,你别去了,殡仪馆来人了,会火化的.我停下了脚步.想,我彻底明白这里为什么荒漠了。
一个月的探亲假很快就满了
我不忘记方氏墓的孤清,不忘那小男孩的暴尸荒野,也让我一腔孤勇,忿忿难平。
临走时,我忍不住在方氏墓碑的背面用墨笔留了一段话,权当祭奠:
你不要在春天时忧郁
你可曾听见淮河也在为你歌唱
你在孤独里依然会温暖
你的头顶有花儿为你作伴
是否有人曾经
身不由己的爱过你
他在梦中也会看见你
只是你过早的离他而去
他不想让你一个人埋在这困窘之地
只是 你过早的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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