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向张爱玲谈了自己的坎坷经历,在谈及仕途挫折入狱时,张爱玲情不自禁地讲述了当时陪苏青去找周佛海搭救他的往事。
胡兰成本不知此事,现在他发自肺腑地感激,感激张爱玲的行侠仗义,却完全忘却了这件事的主导者苏青——那个为了他免除牢狱之灾而四处奔走、倾尽全力的女子。
付出是讲求回报的,而苏青的付出却激不起胡兰成的一丝感动,更别说回报。
胡兰成清楚,他的出狱并非周佛海的功劳,因为他和周佛海之间矛盾很深,这是张爱玲无从知晓的,但无论如何他感激张爱玲对他的同情和支持。
当晚,他给张爱玲写了一封信,更像是一首诗,张爱玲回信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从此,胡兰成每隔一天便去看望张爱玲。谁知看了四五次后,发觉张爱玲似乎很烦恼,对他有些忽冷忽热。
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张爱玲一定是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殊不知,是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找她深谈了一次,反对他们来往。正如三毛在《滚滚红尘》里的那句台词:“这种人说好听点,是文化官;说难听点,是汉奸。你干干净净的一个大小姐,惹这种人干吗?”张茂渊的问话大约如此。
张爱玲是敬重姑姑的,于是写了一张字条叫人送给胡兰成:“明天你不要来了。”
可是字条送去了,又觉得后悔——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了这么多的面孔,才终于遇见他,难道就这样失之交臂,就这样永不再见?怎么甘心!
她一整天都恍恍惚惚,老是侧着耳朵听电梯响。每次电梯“咣当咣当”地上来,她的心也跟着“嘭咚嘭咚”地提上来,一直提到嗓子眼儿,听到敲门声,更是惊得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看着姑姑发呆。
张茂渊问:“送牛奶的来了。你怎么不开门?”她低着头不说话。她不敢开门。既怕开门看不到他,更怕开门看到他。其实,张爱玲的纠结完全是自寻烦恼,她太小看胡兰成的抗压能力了。
前面说过,胡兰成的内心极其强大。
尽管张爱玲送来了字条,叫他不要去看她,但他仍然照去不误,以后索性天天都去,坐在张爱玲房中,谈诗论画,一坐便是整日。可见,死缠烂打是胡兰成的杀手锏。张爱玲很少买书,就是觉得《浮世绘》好看,朋友送她,她也不要。每次胡兰成给她送书看,她也是看了当即送还,她从不在家堆书。
她对人对物,只是好意,不愿用情。
她的内心却像个甜俗的小女孩,喜欢闻汽油和油漆的味道,喜欢喝浓茶,穿桃红色的旗袍,会说出“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这种满是少女气息的话。
这样外表冷艳、内心天真的女子,对于胡兰成来说,新鲜而具有挑战性,的确让他着迷了一阵子。
而她则天真地以为,他真的懂她。
一向对身世讳莫如深的张爱玲,向胡兰成敞开了关闭已久的心扉。这天,胡兰成刚进门,张爱玲就拿出一本书给他看,胡兰成一看书脊《孽海花》,笑道:“怎么想起给我看这个?”
张爱玲笑而不答,翻开第十四回指给他看,然后问他:“这威毅伯和仑樵是何许人,知道吗?”
胡兰成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两人,于是摇了摇头。
张爱玲收起笑容,正色地告诉他:“威毅伯映射的是李鸿章,仑樵映射的是张佩纶。一个是我曾外祖父,一个是我祖父。”
说完还拿出张佩纶的照片给胡兰成看。
胡兰成不禁瞠目结舌,他猜到张爱玲出身不差,但他没想到会如此显赫,两个影响了中国近代历史的人物,竟然一位是她的曾外祖父,一位是她的祖父。
两相对比,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心头涌起一阵身世飘零之感。以出身门第而论,她和他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地上。
不过想到张爱玲显赫无比、金光闪闪的出身,又极大地满足了他能结交上层社会名媛的虚荣心。
当然,张爱玲告诉胡兰成自己的身世,并非炫耀,而是想告诉他,她和他口中的那些女人是不同的,在他心中也应该有不同的地位。
胡兰成是结过两次婚的人,他的原配夫人早年病逝,后又娶了第二任妻子。有时候他爱向她炫耀他在女人圈中的艳遇,他的多情,他的狂妄,他的放荡不羁,对她都是一种新鲜的刺激。而他的才华横溢与温情脉脉,更是她不能抗拒的毒药,比鸦片更致命。尽管她笔下的男欢女爱栩栩如生,但她还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一个比她大15岁的男人。她爱他的才华,同情他因“言论”两次入狱,因为这倒真有点像她崇拜的祖父张佩纶。
某天在知乎上看到一个调查题:你和他相爱图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但有个答案,说到了心坎上。
那人说:“那些在我们眼里不般配的感情,恰恰是最贴切的。因为你的缺点一目了然摆在那里,我图的是你那些不为人知的,独独对我而言很受用的好罢了。所以不要一味地责备所谓渣男,你若真不图他一星半点,你傻啊。你既然知道人家是渣男,可又忍不住贴上去,可见你图的那些东西是暂时从别人身上寻不到的。你若当真什么都不图了,自然就会放手。”
张爱玲年轻貌美、才华过人,而且有着贵族的血统;而胡兰成天性放浪、狂妄不羁,还顶着汉奸的帽子。在世俗的眼里,这是一段极不登对的感情。她到底图他什么?
张爱玲从小缺爱,她图的是胡兰成的温情和所谓懂得,而胡兰成图的则是张爱玲出众的才华和头上的贵族光环,还有她口袋里的钞票,当然这是后话。后来他还在报纸上写文章大肆渲染张爱玲显赫的家族背景,同时不忘为自己脸上贴金。
或许,俗世中的爱情,就是各取所需。这样,关系才会持久。
自从知道张爱玲显赫的家世后,胡兰成对她更加殷勤。
有一次,他笑着问:“爱玲,我在家的时候也想你,怎么办?”
张爱玲羞赧地低下了头。
他继续说:“昨晚,我一边读你的小说,一边想见你。可是夜那么深,绝对不能来这儿。见不到你,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也是好的,可是又怕吵醒你姑姑。你知道那种感受吗,爱玲?难受极了。”
张爱玲羞涩地笑了,说:“兰成,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不要拐弯抹角了。”
胡兰成说:“我想你送我一张照片,你愿意吗?”
张爱玲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照片,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她把照片递给他,正是《天地》月刊上刊登的,他第一次看到的那张。他高兴地说:“我想要的正是这张!”
张爱玲笑而不语。
他将照片翻过来,背后写着一行字:见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胡兰成不住口地称赞道:“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被震住了。爱玲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冷艳,冷不是阴冷,是冷静;艳不是媚艳,是惊艳。”
张爱玲在了解、懂得她的男子面前,卸下了层层面具,低成了尘埃里的花。
在爱情没开始之前,她永远想象不出会那样爱一个人;在爱情没结束之前,她永远想象不出那样的爱会消失。
多少爱情是这样的:故事的开始,我会给你幸福;故事的结局,祝你幸福。
张爱玲和胡兰成亦不能免俗。
——节选自《张爱玲传:也孤独,也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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