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教育做成了生意

我把教育做成了生意

不止一个人问我，为什么不经营辅导机构了？也有人建议我从事成人面试培训，我知道这是个绝对不会赔本的买卖，从概率角度讲，招十个学生，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总归会有人考上的，那么也是有的赚的，也许一周的收益比得上我半年的工资。我也知道，哪怕我不专业，如果我做了，至少不会是这个行业里最差的。

但是我拒绝了，只因为我把教育做成了生意，别人的希望是我无法承担的。

2014年年终之时，与久未谋面的小学同学彻夜聊天，聊衣品，聊爱情，聊未来......聊教育，同学是学师范专业的，在国内数一数二的院校，彼时，她是研究生在读，我是刚步入社会的浮萍。

同学说，她希望将来可以当老师，但是她不会进入那些所谓的教育集团从事课外辅导，即使利润可观。她说，老师说类似社会上特别特别火的某某教育（无意中伤任意一家机构），根本不能称之为教育。

我一直在思考这句话，以至于后来我做课外辅导机构，对于招进来的每一个学生，第一堂课都会把这句话转述给学生，并一再叮嘱他们：我这里比不上你们学校的万分之一，学校能给你们的，无论你们花多少钱我这里都无法补给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重视学校里的课，上课打不得盹。也因为这句话，我不敢将我的辅导机构像所有的同行一样命名为某某教育，只得把门头做成....中小学课程辅导中心。

那时候我相信进入我课堂的每一个学生都能进步，并且为之努力。所有的问题学生我都收，周末单独给某个学生开小灶的事情是常有的，在一个学生身上花一半的精力，这样的事情也是偶有发生的。那时我坚持每一个把孩子送到辅导学校的家长，送下的都是一份希望。对于那些成绩差又调皮的学生，家长把孩子送来的时候，辅导机构是他们最后的稻草。对于那些家境本就普通的家庭来说，愿意花额外的钱送孩子进辅导机构，这些钱已经超越了它本身的价值，我们永远无法估量贫穷家庭对于后代的教育寄予了多大的期盼。

印象特别深的有两个孩子，一个当时是五年级，考试成绩是个位数，撒谎逃课，几乎每天都是站在教室门口的惩罚对象，有时候家长也会陪站。他的妈妈由于肇事行动不便，在早市上卖水果，1500块也得分好几期付清，第一学期的时候他每天的作业都是逐题辅导，周末又会额外给他开小灶，当然全都是免费的。经过这样的辅导，一学期后他的成绩自然有所提高，而且也懂事好多。

其实每一个人们眼中的后进生都更希望得到老师或家长的关注，只要给他们一点点额外的关心便会信心倍增，哪怕只是偶尔给他们一个眼神。

另一个孩子当时是三年级，母亲因故去世，孩子对母亲没有印象，跟随外祖母生活。刚来辅导班的时候，其外祖母不止一次的问过我，孩子有希望吗？能学进去吗？是不是天生笨？确实，这个孩子每天的数学作业几乎做不对一道题，而且每一道题都错的相当离谱，不懂羞涩，不知男生女生是不一样的。我明白，孩子不是天生笨，只是缺乏引导，甚至说是从小家庭教育的缺失。出于同情心，或是教育的本心，我拜托一名老师每天晚上给其他孩子辅导结束后，单独给这个孩子做讲解，她比其他孩子要稍晚一些回家，家长自是很配合的。

这两个孩子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家长自发的给我拉来了好些生源，但是，仅仅保持了一年，我没有再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花额外的精力，甚至委婉的进行了劝退。每一个学生的进步都是呈坡度的，不是直线的。同时，在呈坡度前是有一段时间是水平线的，可以把这个阶段理解为是量的积累。也就是说如果中途放弃了，那么之前所做的工作也就变成了徒劳。对于这两个孩子尤其是。

果然，我后来又见到了那个五年级的孩子，已经成了所谓的小混混。那个三年级的女孩，我甚至怀疑她的外祖母是否会支持她上到小学毕业。

这两个孩子是教不好吗？不是的，每一个孩子都能教好，每一个孩子都可以是天才，只是取决于耐心和时间。

最开始，我们主张无差别辅导，对于那些拒收差生的辅导机构我们嗤之以鼻。

但是，后来我们也成为了那样的机构，曾经我鄙视过的机构。

我命我的老师对每一个学生进行评估，第一学期的中期考试前有意识的向更有把握提成绩的学生倾斜，同一个学生向更有把握取得进步的科目倾斜。为此，可以放弃个别学生。

彼时，我的主张是，我要确保利益最大化。既然无法保证每一个孩子都能取得进步，那么我要保证尽可能多的孩子取得进步，我只要数字。

对于辅导机构来说，一次考试学生的成绩（数字）没有进步就会引来家长诟病，一个学期学生的成绩没有取得明显提高家长就会更换辅导机构。尽管这是不科学的。但是，为了保证盈利，我迎合了这种不科学的诉求。之所以放弃那两个本可以教好的学生，拒收那些成绩差的学生，只是因为花同样的精力，我可以辅导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学生，我可以获益更多。

从收益出发，这不该是教育本来的样子。

也许本就有天赋，也许是越来越老练，每一个进辅导班咨询的家长我都能让他们报名，一段时间甚至以此为战绩。

对家长说的每一句话，于他们，都是希望，也是承诺。在保持不败的同时，我也越加明了我说出去的话有几分能实现，有几分是在那个期望时间里是无法达成的。在我的辅导生涯里，出于感激，有家长在端午节送来亲手包的粽子，也有家长再三提出要请我们老师吃饭......对于一个以服务定位的行业来说，这无疑是值得骄傲的。

然而，我越来越惧怕和家长交谈，尽管我从来就极力避免和家长接触，家长的信任是我最为害怕的，我开始相信，服务与被服务是最简单的关系，给我两千我提供两千的服务，给我两万我提供两万的服务，不能有多余的牵扯。隐隐的，我讨厌自己的思辨能力。

没有人知道最初的时候我希望我的辅导机构最终能变成一个公益性机构，让更多平凡的人能享受到高质量的辅导，让那些没有能力教育孩子的家长有所慰藉，实现教育的平等化。但是现在，我对那些最初我希望的服务对象没了耐心，当我一个小时能赚200时便再没有耐心去上一个小时只有20的课。我，成了逐利的人，我把教育变成了生意。

初心是什么？教育又是什么？

至今我依然记得，大学时和室友冰的对话，

我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去支教。”

冰说：“我相信有一天你发达了，你会毫不犹豫的捐款捐物，但是那些处在教育底层的孩子需要的不是钱，是一个可以真正能沉在那里教育他们的人。仅仅是走一遭，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沉在那里，我不认为你能做到，也不认为你做不到。”

年初的时候再次去探望冰，一下飞机我们就又谈到了教育。

我说：“大学毕业前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想做什么，如果那时我像现在一样清晰，或者上大学前我知道我要什么，也许我会少走很多弯路。”

冰说：“念了两年研究生我才隐隐知道了我们的专业是做什么的，一段时间我也觉得我选错了”。

冰是我们系的佼佼者。

真正的教育不应该是告诉孩子要做什么，而是让他们自己看到更大的世界，了解不同的领域，不同的生活模式，然后告诉他们要过A的人生需要付出什么，要过B的生活需要如何努力，能够以身作则再好不过了。

信仰是唯一能够激发人的潜力，在无法坚持的时候坚持下去的力量。这是教育者最大的挑战，去引导学生找到自己所爱。

教育者最大的良心挑战是，这是一项不可逆工程。旁的生意，投资的是金钱，败了可以重来，而教育是时间，甚至是一个人的未来，失误了便无法再从头来。所以，当教育变成生意，便没有了再坚持的意义。

实现平等，共同富裕的唯一途径是教育资源的平等

总书记曾经说过一句话：教育是阻断贫穷代际相传的唯一途径。曾经有学生跟我抱怨：老师，北京的孩子真好，高考不用考很高就可以到清华北大。我：那你知道北京的孩子的父母付出了什么吗？为了让他们成为北京孩子，甚至是他的祖父母?北京孩子从小要掌握的技能有多少你们知道吗？......一番说辞后，学生们都鸦雀无声了。

说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说明北京孩子高考的优势理所当然，只是为了说明教育资源差异导致的落差。暂且不说地域差别，同一个地方，每年的新生开学季，简直就是家长背景的展示，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没有城市户口上不了好学校，终于，我们的下一代迎来了户籍制的改革，但是又出来了划片，房价上去了。好的学校就意味着贵的房子。原来是贫穷的孩子上不了学，现在好了，所有人都有学上了，又出来了各种收费昂贵的“教育集团”，“兴趣学校”。为什么都挤破头去那些少数的学校，拼命赚钱送孩子去那些昂贵的辅导机构？当然是因为这些学校的老师好，资源好。对于体制内的学校，老师拿的工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好老师又争先去好的学校呢？背后的原因令人深思。有个人的原因，当然也有社会的原因。从小就开始的落差，一阶一阶，一代一代，越来越大。

我相信所有的老师在立志成为老师的时候，都是希望成为一名好老师的，就像所有的医护人员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时都有信心成为白衣天使一样。然而，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坚持，有些东西是支撑我们坚持的动力，还有一些却让我们动摇，渐行渐远。比如日复一日的重复，不断的失望......那些让我们动摇的东西背后又是什么？人们在痛斥权利、金钱的同时展示的正是对权利和金钱的仰望和膜拜。权利、金钱对很多人是遥不可及的，我们多数是平凡人，但是人们普遍存在的对不同地域，不同职业、不同阶级甚至不同穿着的人的另眼相看难道不是之一吗？

科学的讲，即使是我国当今的应试教育体系，至少在孩子高中之前是不需要所谓的补习班的。现实却是，随处可见的辅导班，收费层次不齐，老师资质良莠不齐。当然，有相当优秀的，但是也不乏一般般的。这些本不该存在的机构却遍地都是本身就是一种“变态”现象。一个高中同学在某一个乡镇中学做老师，谈到辅导班，她说：我的学生是不需要进辅导班的。毕业三年，她拿到了从地方到国家各个级别的奖项。在她面前我屡屡感到羞愧。

我不是圣人，我也从来不承认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也追求优质的生活，但是至少，我可以努力去除掉教育里生意的部分。也许有人又会问我，如果你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你还会这么慷慨激昂的说不把教育生意化吗？不会。所以，我庆幸我努力的过每一天，让我有选择的权利。并且，今后我也会一直努力下去。

我相信所有从事教育的人都有一颗纯正的心，对教育的体会也会比行外人的我要深刻全面，我亦没有抨击任何人的意图。我相信教育体制会越来越科学，越来越公正。

每一个孩子都可以成为优才，最好、最有耐心、最可靠的陪伴永远都只有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