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带着我们从农村来到父亲工作的城市,我还不足五岁。在那个要靠关系才能成事的年代,她一时半会还没法安排在父亲的单位里上班。
父亲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又自恃是学校里少有的拥有大学文凭的老师,更不可能与领导们套近乎。所以,母亲要想在学校里获得一份工作,只怕得领导们研究好长一段时间呢。毕竟,想挤进体制内捧铁饭碗的人,太多。
母亲读书不多,干农活是一把好手。来到城里,这些本事全然用不上。一家五口,就指望着父亲那点工资吃饭,他们又无法从双方老人那里得到任何支持,生活的确是捉襟见肘。
相较于父亲的内向,母亲要外向得多,逢人便爱打招呼,与人攀聊。很快,母亲就知道,和她情况差不多的家属也有,没有工作安排,他们便去外面找活。
没多久,母亲通过熟人,也找到了一份临时工。附近一家监狱单位办的砖厂,里面烧制之类的重活是犯人在干,给货车上砖这类的轻活,则由一些没工作的狱警家属或临时工来干。
这种出力气的活,年轻人是干不来的,城里长大的娃吃不了这个苦,所以,多是些已婚妇女来做。母亲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在这里,她又结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是干警的家属。这个家属的老公和母亲同姓,索性大家认了干亲,我们多了一个舅舅。
这个砖厂的厂部生活区与我们学校隔条马路,干舅舅家就住在那里。既然认了亲,两家少不了人情往来。逢年过节,我们也会象亲戚那样走动。
干舅舅待我们挺不错的。
记得有一次,我拉着一个小伙伴去厂部玩。临近天黑时,碰到了干舅舅,硬是叫我们去他家吃饭。不知道是盛情难却还是自己本就想尝尝别人家的饭菜,我真留在他家吃饭了。我早已不记得饭菜的味道,倒记得干舅舅舅妈一个劲地给我夹菜了。
还有一年夏天,干舅舅特意送来一大袋紫葡萄,说是他们中队种的。我尝了一个,呀,真甜!一气吃了好多,然后美美地睡了个午觉。
干舅舅家有两个孩子,儿女齐全。他们读书平平,中学毕业后都招了工。女儿嫁了个不怎么好的婆家,婆婆不是善茬,男人也没出息。舅妈跟我母亲提起来便哀声叹气。哪个做父母的愿意看到女儿受委屈呢!
儿子结婚的时候,我和父母去参加了婚礼。据说,新娘家和他们是邻居,个性泼辣,把干舅舅的儿子拿捏得死死的。原本,干舅舅他们是不大同意的。和未来亲家共事多年,彼此再了解不过,那可不是好惹的主。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儿子执意要娶,他们也无法。
由于大家都在一栋楼里,婚礼就省去了接亲的环节。请了个花轿围着楼下转悠了几圈。到了新郎新娘入场的时候,丈母娘拦着不让新娘进,硬说少一条金项链。无奈之下,男方只得托亲戚去城里现买一条来应急。
我那时候还没入席,在他们客厅里兀自坐着。干舅舅和两三个亲戚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纵声大哭起来,可把我唬得一惊。我从来没见过的阵势!
母亲说干舅舅他们太老实了。女方家名义上说两家合办酒席,实际上呢,多是干舅舅他们掏钱。临到吉时,又索要额外的金首饰,实在闹得不象样。记得我进去宴席的时候,看见门口的新郎一脸懊恼,新娘则在抹眼泪。
自那以后,我很少再见到干舅舅他们了。偶尔碰见,我不觉惊叹:干舅舅舅妈他们才五十来岁,怎么突兀地生出了白发。再后来,听母亲说,他们老得很快,干舅舅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左不过是,为儿女操心。
我们搬家之后,往来地更少了。前几年,我就听母亲说,大家都不走动了。至于其中的缘故,母亲没解释,我也没问。
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到现在还没有忘记,是念着过往他对我的好。他的音容相貌,在我的脑海里是模糊了。我的记忆,留在他的两鬓白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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