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姥姥最疼我。姥姥到我家去要穿过门前的铁路,还有大片的田地,虽说是在同一个村子里,但也有小半个小时的路程。每到秋收犁地之后,往往都会在田间踏出一条小径来。姥姥在我有记忆以来就有点驼背,身材瘦弱,笑起来的酒窝被皱纹隐藏的几乎看不见。
我们那里儿女长大分家,老人都是和老小在一块的。小舅家两个男孩小时候相当闹腾不惹人喜爱,而我相反的比较安静懂事,成绩又好,最被姥姥疼爱。小时候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姥姥家了,数着脚步一步两步三步,终于看到一排整齐的沙枣树时,就会兴奋的跑起来,在铁路一侧左看右看才敢跳过去。一路跑上那座小山坡,眼前零星几户人家,远处田地间挺立着白杨,更远处草原与天空相接一望无际。有狼狗开始叫唤,我和姐姐大喊着姥姥姥爷,他们就会迎出来。姥姥会永远留着烙饼给我,等我去的时候第一时间拿给我,她说她的孙子最喜欢吃烙饼。我吃的满心欢喜,吃饱了晚上就不用吃饭了。
后来长大一点的时候流行骑自行车,表弟小我一岁,他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我骑着爸爸收来的二手车。每到周末两个人就会风驰电掣从家旁的坡路而下,硬生生从庄稼地里穿出一条捷径到姥姥家。姥姥会做我最爱吃的扁豆饭,我会在炉灶前加柴火。小时候兄弟间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互相厮打,交头接耳,即使关了灯也止不住,姥姥就会说荒滩上的鬼或者村子里的疯子要进来了。我们才赶忙捂上被子,屏住呼吸,等到火车呼啸而过,房子轻微抖动,才敢探出头来,外面漫天的星星,屋里的土炕很温暖。
姥姥那个时代的人小时候愁吃愁穿,长大了又愁儿女孙辈,大都简单纯朴。姥姥性子好强,一辈子都在照顾别人,在大家眼里永远是精明强干的模样。其实姥姥病根早就落下了,每次炎症犯的时候都会吊瓶几天,转眼又生龙活虎起来。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却再也好不起来。在大学的最后两年,每次寒暑假去看望姥姥的时候,都会被姥姥紧握着双手,说着活不下去了。姥姥的每一天都在病痛中呻吟,只能在止痛药生效的两小时多吃点饭食,而且这个时间越来越少。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我在上海实习。在一个普通的清晨,被姐姐的电话吵醒,姐姐说姥姥走了。我捂上被子,眼泪无声的流,我想啊,姥姥终于战胜了病魔了。姥姥下葬的前一天,姊妹们筹备着给姥姥办欢送会,由我写几句悼词,我终于泪眼模糊的写完,跑到棺材旁望了眼安详的姥姥,又一口气跑到屋子后面,跑到姥姥耕耘过的土地上,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呵,你个没姥姥的孩子。我在荒滩里大哭,像鬼一样。
姥姥下葬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在靠前的车上领路。姥姥出了她生活几十年的家,过了那座铁路桥洞,过了她撒过无数汗水的土地,过了她大儿子二姑娘的家,过了村子过了镇子过了县城,姥姥离她的老家越来越近了。一路上兄弟几人嘶喊着,姥姥您慢点啊。姥姥上山入土的时候,山上飘着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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