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这年的五一假期特别漫长。
母亲不在家，小重阳放假回家时同父亲蜗居在他工作的砖厂旁，是一个用土砖临时磊砌的二十平米的小屋，中间用一堵不承重的矮墙勉强遮蔽视线作为隔挡，从这边房间跳起来就能看到那边。
由于学校新出了一张调查表，让学生填写各自的家庭关系，重阳便把务农的父母填写进去，转业后在报社工作的三舅当然是要写的，这能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心，尽管她虽然以这个靠努力读书跳出农门的长辈为榜样，但是心底里又对这个爱拉裙带关系，为了怕牵连自己的仕途而写信劝说母亲配合计生部门引产腹中胎儿的舅父没有太多亲近好感。至于当小学教师的大伯父，当写到他的名字时，重阳犹豫了，因为她觉得她的大伯父可能造成了一桩不能为外人道的耻辱，不值得被她尊敬地写入家庭关系表中。她吞吞吐吐地问父亲关于大伯父的性侵事件始末，父亲大发雷霆，你外公舅舅他们暗地里嘲讽我是条流浪狗，连你也看不起我吗？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农民天天烧砖让你没面子，别以为你读了几句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货，跟你母亲一个样，要不是我累死累活地挣钱供你上学，你早就读个小学毕业然后出去卖钱了。
重阳沉默地听着父亲少有的责骂，心里不禁有些久违的委屈难过。她憋住没哭，只是急地气息不稳地咳嗽了一会儿。父亲终于停止了责骂，找出一粒安乃近递给她说感冒了要吃药才能好别耽误学习。重阳看着父亲因怒气而充血的双眼，默默咽下了我没感冒，即使感冒了也只需吃半颗安乃近的话，在父亲的注视下就水吞服了药。然后又在父亲简短的命令中早早上床蒙被睡觉。
漆黑的夜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刻，噩梦中的重阳隐约觉察有个重物压在她的身上，有只粗糙的手在她未发育的胸脯上，她羞于碰触的私处来回摸索摩擦。她不知所措地在梦中拼命呼救，但一切都是徒劳，她筋疲力尽地放弃挣扎着清醒时，便沉入更深的无意识的梦魇里。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她才终于带着浑身湿汗醒过来，并发觉贴身的内裤上染有几滴血，像生物老师讲过的生理期初潮，但与同寝室的好友初潮时惊吓地分享给她看的血迹并不类似，而且血量极少。下床走向门口，门被从外面锁死了。眼角的余光扫到土墙上的不规则缺口以及地上散落的土屑，重阳记得昨天已经扫过房间了，再联想起父亲昨天傍晚的反常，重阳心里有了可怕的猜想。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父亲用钥匙打开了门，忙不迭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哦，我昨晚上听到你的叫声担心有贼偷东西就去你那边看看，怕你不安全所以锁上你的门了，我听说有个村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被她伯父奸杀了也没人找到证据治他的罪你说可笑不可笑，你母亲嫌弃你是个女孩不要你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听话，我会供你读到大学的。你读书要费很多钱啊，我为了挣这几个钱觉也没得睡身体都快垮了……
我好像来月经了，爸。
重阳面无表情地盯着父亲，冷静地打断他的话。
父亲松了一口气，你长大了，以后每个月多给你二十块钱买东西用。
在这之后，重阳更加用功地学习，不和同学们玩闹，也不爱上体育课，只是在学习之余更多地了解各种生理与性知识。
大概是用劲过猛后力难继，高考时，重阳并未像中考一样顺利。也许这与她内心莫名的内疚有关。
高二下学期暑假时，母亲跟重阳说父亲出轨了并被她现场捉奸，于是她拿着一把刀威胁父亲，如果他不跟那个淫妇断了来往，她就把重阳出生十三年之后历尽艰辛才得来的小儿子杀死再自杀，父亲怕了，所以再不敢行踪鬼祟。重阳听到父亲出轨的事情，就联想起那年五一假期的可怕猜想，觉得愧对母亲，但她不敢跟母亲坦白，怕母亲会更生气地伤害她，更怕母亲自伤。所以，当母亲说想跟父亲分开一段时间散散心，让她弟弟也去城里见识见识，并要求重阳以她自己需要陪读的名义向父亲提出请求时，尽管一向独立的她并不需要，还存在母亲会每天无故责骂她的隐忧，但出于莫名的内疚及对于母亲的担忧，甚少再同父亲亲近的重阳装作毫不知情地向父亲请求让母亲陪读。父亲很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出乎父母亲友的意料之外，在重阳自己深重失望的意料之中，她考上了北方一所不知名的普通院校，在一个众人眼里不适合女生的建筑专业毕业之后，找了份普通的资料员工作，嫁了同一个工地上的一个普通的安全员，平平淡淡地在三年之内生了两个健康可爱的小男孩，近乎固执地坚持不需要婆母和母亲帮忙，自己教养两个孩子。
其实再平淡的生活也曾有过波澜。还是男朋友的丈夫在第一次做爱时质问她，你不是说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吗，为什么你看起来不是第一次。这之后，重阳难得地从学业和工作的失意中跳了出来，进入另一种失意里。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看着嗷嗷待哺的小儿以及调皮粘人的大儿，她才彻底懂得了，那个生养她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个被父母宠爱被生活厚爱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习惯于恶作剧的生活用苦难的魔法已经把他变得面目全非了，作为女儿，即使无能为力用爱与感恩帮他找回最初的自己，也实在不必再用怨恨憎恶等激烈情绪去更深地污染他，与此同时也给自己的心蒙上一次黑影了。只愿这个被迫成长的男人，能担当起他作为丈夫的责任，和苦命任性母亲度过安然余生。当然，也希望生活能稍稍善待我枕畔的这一大二小三个男人，以使我的将来不至过于兵荒马乱地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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