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爸妈又争执起来。
“你看看鸡汤还有一点油星儿吗?”妈气道。
“不是你让我刮沫儿吗?我刮得不干净你是不是还要说我?”爸嘟囔说。
“那你自己没一点谱吗?你怎么不把鸡汤也全舀走呢?”
我默不作声,躲地雷般默默地盛了碗清汤寡水的鸡汤,窝在阳台边上吃。
他俩吵架的原因几乎有点可笑:妈炖了鸡汤,让爸看着点,在锅开了后把血沫儿刮出来。
爸倒是严谨,把血沫儿刮得干干净净不说,汤里连一点油星也见不着了,妈因此气愤。
从我这次回家,这样莫名其妙的吵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而且矛盾在越来越频繁,每个人都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这是2020年2月2日,我已经在家快待了快半个月了。
按计划,我今天是应该坐在返京的飞机上的,以赶上第二天的上班日。而再过两天就立春了。北京的初春比家里冷多了,妈还想着在我走之前再给我去买两套秋衣裤,但看现在的情况,确实不知道究竟哪天才能出门了。
吃完饭我懒洋洋地摊在沙发上,开始搜寻可能的航班,订我最终第八次才终于成行的其中一次机票。
是的,总共8次,前后赔进去1000多块的退换手续费,我才得以从新疆飞回北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4月初了,热得羽绒服几乎穿不住。
电视里的新闻不由分说地钻进耳朵。
新闻里的小男孩抱着一个箱子冲进派出所,告诉警察说这是他用自己全部的压岁钱买的口罩。主持人解说完又慢放了一遍小男孩冲进派出所的情景,背景音乐是毛不易的《给你给我》。
我的鼻子立刻像挨了一记重拳,酸极了,几乎要冲出眼泪来。
我希望我未来的孩子也是这样的,他正直、无私、勇敢,他可以鲁钝,甚至有点盲目冲动,可我希望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他不是那个奋力扑向口罩、扑向酒精,甚至扑向拥有莫须有的抵抗新冠能力的双黄连。
夜色中,一辆车从武汉一家医院门口缓缓开出,后面跟着一个轻跺着脚、慢慢追着车的女孩,她带着哭腔,一遍遍轻唤着车里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妈。
夜色中,已经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走了很久的男人,到天桥累得几乎走不动路了,等他哭累了,从桥上一跃而下。
夜色中,路边不知姓名的男人抱着二胡,扯出不绝烟缕般哀婉的曲子,直到深夜。
2020年的春天,因为单亲父亲感染新冠后被隔离了出去,17岁的脑瘫男孩最终饿死在了家中。
这些新闻在我的脑袋里、在眼前、在耳朵里不断盘旋,换个台,仍然是惨白的防护服和医院的颜色。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那么魔幻。因为2020年2月2日,正是许多人计划结婚的日子。
在这一年还没有来临的时候,许多人已经开始无比期盼它了。
去年的时候,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在饭桌上神往:“我妈算好了我俩的八字,最适合在明年生个鼠宝宝,2020这个数字也齐整。”
上一年的时候,大学室友老四和小六都把婚期定在了2020年。老四已经领了证,小六则计划在2020年2月2日这样难得一见的好日子里领证。
读书的时候我们宿舍的关系紧密得让人羡慕,一起做了很多傻事,拍了很多过几年再看几乎要尴尬得昏厥的丑照。
小六模仿《情深深雨蒙蒙》里疯女可云找孩子的神经质视频被我们妥善收藏,说要等她结婚时公放。
阅言情小说无数的老四毕业后也迎来了浪漫的爱情,我们都无比期待见见那个男孩。
可婚礼显而易见地被无限期推迟了——连领证也是不可能了。
各个地区的疫情形势不一样,后来原本计划给老四当伴娘的小六,抢在前面成了我们宿舍第一个结婚的人。
小六和丈夫住进了新房,每天变着花样地炒菜、烤肉、蒸包子。这崭新的日子,像极了许多人隐隐期待的2020年的春天。
可是2020年春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我们却一天天地迎来更揪心的数字,新冠肺炎疫情越来越严重了。
越来越多的人对时间失去耐心,在网上举办“云婚礼”。甚至有一对新人,分别在自己的父母家隔空进行“交杯礼”。他们说,这是难得的吉日,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要坚持完婚。
长久地关在一起,越来越多的家庭制造了好笑的故事。
一对离婚尚未来得及分居的夫妻,重新怀了孕,要等解封的第一天就去办复婚——因为需要一张准生证。
一对平时水火不容的婆媳,被单独关在一起一个多月后,反而冰释前嫌了,盼着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团聚。
好友静静的一个同乡男孩的故事成了我们每天追更的八卦。前女友的姥姥姥爷非常喜欢他,软磨硬泡想让他来家里拜年。拗不过老人的他,大年初三的时候专门挑了个后半下午,想着快快见一面就能溜了。谁知他进门不久就封了村,一住就是将近一个月。住在老人家的日子里,对他仍抱有幻想的前女友姥姥姥爷总爱絮叨:“你们要是结婚就去市里买……”
他默默相对,回屋后跟静静大倒苦水:“你总懂我的尴尬吧。我现在不想想结婚的事,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2020年年初,每个人都在期待春天,也可能期待的不仅仅是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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