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雪/文
我和轻若自幼生长在朴园的荷花池。
初遇宋继安是我和轻若才刚刚得成人形不久。
一色的绿衫绿裙,一般的低挽双髻,一样的明眸皓齿。走在初夏水乡的官道上,惹得多少人侧目。
只以为修行修到了这个份上,再没有可遗憾的了,谁知勤勉的修行竟只是为一场祸事而做的铺垫!
那夜,月色也是十分清明的。
我和轻若踏了夜露,在寂静无人的小道上漫步,谈些闲游乱逛间听来的坊间流言。多半就是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只是我与轻若对这般情事都不甚了了,故事虽新奇,但也未免觉得他们都过于死性执拗。
“你看那边来人了。”小道的尽头远远地走来了一个背着书箱的少年书生,轻若一双亮闪闪的眸子眼定在那书生身上。
“有什么好看的,左不过是个男人罢了,这些日子也见多了。”我绕至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我们不如去逗他一逗。”轻若拉住我的衣袖,讨好我。
她大概是要看看自家的魅力如何,可赶得上人间的佳丽;又或者故事听得多了,倒要去亲自体尝一番。
正拉扯间,书生已到近前。
“公子留步……”轻若挡在那书生面前,低低地道了万福——这礼数是当天白天才学得的。
“啊……什么事……”书生显然并不曾想到这么晚还有良家女子游荡在外。
“小女子轻若和妹妹投亲到此,谁知亲戚不知去向,我们姐妹的盘缠也用尽了……”她信口胡诌,神色甚是凄楚,说着说着竟然落了两滴泪下来,更比平日添了几分动人的柔媚。
这根本是我们日间在茶社里听的书,被她信手拈来倒说得真的一般,我几乎没笑出声来。
谁知书生毫无置疑,大方伸以援手:“既这样,两位姑娘若不嫌弃,可暂到舍下落脚,再从长计议。”
轻若急急地拉我的袖子,示意我道谢,我便陪着她又把那今日新学的礼数演练了一遍。
“小生宋继安。敢问姑娘贵姓?”
贵姓?
她是轻若,我是绿影,并没有“贵”姓。
轻若又开始信口胡诌:“不敢。我们姓何。”
我暗自一笑,她说的倒也算是真话,我们也不妨算作姓“荷”。
客套过后,宋继安带领我二人在小道上左转右转,来到了一处粉墙青砖的宅子面前停下脚步。
“这就是寒舍,两位姑娘请。”
朴园!
我和轻若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进得府中才知道他此刻已是这朴园的主人,原来此园近日刚刚易手。
宋继安将我们领带至后园,住进紧靠荷花池的一处小房子。红廊绿瓦,雕栏轩窗,园子里点着一溜灯笼,在夜色里,灯烛的黄晕将房屋托剪如浮影,而夜风里飘着淡淡的荷花香。
待宋继安走了,我问轻若:“我们真的住下么?”
她目光闪烁,极轻柔地道:“我不过想同你看一看这万丈红尘……”
一住下来,在轻若口中,我们的亲戚越发寻之不见了。
我甚为恼怒,本来是想要出去见世面的,偏生又回到这朴园。
宋继安却恁的体贴周到,每日茶饭汤水,瓜果点心,还有藏钩射覆猜谜筹令,都是费了心思的。
那日午后,隔着窗上的软烟罗,我看到他俩在廊前并肩而立,宋继安附身在轻若耳边低语,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只从轻若的侧脸上看见一点羞涩的浅笑。
宋继安亦浅浅地笑起来。
那样的笑是我从不曾见过的,我虽愚钝,也知道轻若不止是看一看了。
起初,夜深人静之时,她还同我一起入荷花池修炼。
后来,却总是爽约,日日只同那宋继安躲起来缠歪些莫名其妙的喁喁细语,用些个桂花糖冰碗子打发我,当我是小孩子。
轻若忘了,她是跟我同时修成人形的。
我只因看到她的表情,便不忍拆穿她罢了。
如今,我后悔当日的心软,我是眼看着她沉沦下去的。
修行百多年的轻若,也与寻常女子无异——最逃不脱的便是一个“情”字。
轻若一日美过一日,而我却一日烦恼过一日——这事该如何了局?
难得有一天宋继安出门去,轻若百无聊赖地在竹簟上打发时间,我终于忍不住拉起她到荷花池边,质问她:“修行荒废了吧?”
她甩一甩被我捏红的手腕,倒一脸澄澈:“修行所为何来?”
我一时语塞:“……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呢?为了做人么?好像是,又不能说,一说出来便输定了。
她不等我说,面向荷花池笑道:“为了做人,如今咱们不是堂堂正正的做了人么?”她目光迷离,神色坦然。
——可我们终究不是人!
我一时又有了诸多不忍。
我只好每夜在荷花池孤独修行。
大和尚来时,被我撞见也是天意,我看到宋继安立在那里汗流满面,大和尚教导他:“施主你是有福之人,若不是正被我发现你府上的妖气,你定会被这妖孽缠磨至死。施主万不可心软!”
我听了立刻飞奔至轻若身边,前言不搭后语地向她描述我听到的事情,她听完愣怔半晌,我急得跳脚。她却忽然粲然一笑:“我有办法,你到朴园后山等我。”
当轻若魂飞魄散之时,我还在朴园后山傻傻等她,她竟让我独自逃生。
轻若百多年修行,一朝毁于那负心人之手。
我虽打不过那大和尚,我还治不了你宋继安吗?
宋继安,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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