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乡企梦

十年一觉乡企梦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豫东清水河县刮起一股风，一股兴办乡镇企业之风。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仿佛一夜之间，清水河县五花八门的企业遍地开花。

清水河县有一个清水河镇，距县城四十五里，有四十五里不挠痒之说，说的是文革时的事儿。

那会儿，人犯了错，或者犯了法，要捆绑着送到县城拘留所，五花大绑捆着，四十五里不能挠痒。

清水河镇有一个小伙，姓拜，名家子，20多岁，初中毕业，个儿不太高，脸微黑，人很精明，头脑活泛，常在农闲时，跑个小生意，做个小买卖，是村里的能人。

听说县里号召发展乡镇企业，他便坐不住了，天擦黑，提两瓶宋河粮液，买了几个小菜，到村支书家，喝酒。

席间，说出想干一家乡镇企业的想法，希望得到村支书的大力支持。

村支书满口答应。说：“正愁完不成‘一村一企’任务呢。”

当场拍板，说：“要地给地，需要找领导协调关系的，只要张口，一定帮忙。”

      拜家子心里吃了定心丸。

    拜家子想好了，要办一家造纸厂，他看这几年卫生纸在农村销量不小，办造纸厂一定赚钱。

拜家子东凑西借，筹措了一笔钱，又托人从银行贷了5万元，开始准备建厂。

造纸厂就建在村头临柏油路的地方，有10多亩地，是村支书特意批的，原是村里的一片废地，是一片杨树林。

村支书一声令下，树给砍了，卖给树贩子，不几天，就砍伐的干干净净。

拜家子找人，推平了土地，拉了院墙，建了厂房，买了机器设备、原料，请来了技术员，开展造纸。

当时，镇里规定，一村一企，有条件的村子，要把厂子办在柏油路沿儿，没条件的，也要建在交通便利、显眼的地方，说是便于领导检查，有粉擦在脸上。

那会儿，村里办企业，地皮村里无偿提供，资金由镇政府担保从信用社里贷，目的是鼓励村里能人创办企业。

拜家子的造纸厂，生产一种劣质的卫生纸，技术含量不高，多是回收一些旧书报纸、碎纸屑等，经过分类拣选，温水浸涨，被重新打成纸浆。

开业时，拜家子请来了镇书记、镇长，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场面十分隆重，气氛也很喜庆。

中午，拜家子在镇上的供销饭店，摆10桌酒席，附近村的村干部都来祝贺。村支书忙前忙后，不把自己当外人。

造纸厂里，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干着。工人们将废纸放入搅拌机里，倒入消毒水、漂白液，对这些废纸进行脱沫和漂白，再加入滑石粉对纸巾进行增白，经过几道工序制成浆，然后进入纸机上浆，成型脱水后进入烘缸，烘缸的另一侧有刮刀，把纸刮皱剥离，卫生纸就这样出来了。

然后，再切割包装变成一包一包的卫生纸。

后来，又生产餐巾纸。

主要销往附近村镇小卖部、饭店，倒也畅销。

在清水河镇，姓拜的不多，但都是村里能人。如西村的拜光，干了布鞋厂。东村的拜静，干了玩具厂。南村的拜完，干了涂料厂。北村的拜四辈，干了农机修理厂。

拜家子办了造纸厂后，成了当地的名人，镇上的书记、镇长多次来指导工作，鼓励他好好干，在村里起模范带头作用，带领大家一起致富。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让富裕起来的人带动穷人致富，最终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镇书记、镇长每次来检查指导工作，都不忘宣传党和国家的富民政策。

那会儿，种地不挣钱，粮食产量低，价格低，农民收入低，村里提留款不好收，干群矛盾突出。

特别是计划生育，搞得有些过头。

超计划生育的，晚上不敢在家住，东躲西藏，害怕被镇里计划生育小分队抓住，拉到乡镇大院里，被关小黑屋。

家里的粮食，本就打的少，被计划生育小分队发现，会毫不留情地，一股脑地拉走，有麦拉麦，有玉米拉玉米，没有粮食的，就拉公婆家的。

有时，逮不住超生妇女，就逮公婆到乡镇大院，关进小黑屋，直到东借西磨，拿了钱，交了罚款，才被放出。

这叫连坐，媳妇超生，公婆连坐。

还有更甚的，清水河县曾有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发明了一种搞计划生育“转天棍”的工作方法，更是叫绝。

叫漫野地里转一根，五服加四邻。

一个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搞不上去，计划生育罚款完不成任务，村干部在乡里召开的计划生育工作会上，向书记汇报工作难处，满肚子苦水。

书记不信，批评说：“有些村干部，思想不够解放，工作力度不够大，办法不够多，工作时畏首畏脚。”

又说：“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还说：“计划生育工作，再过分的措施，也不为过，因为搞计划生育工作，死伤人不负法律责任！”

会议结束，书记叫上一帮村干部，到那村现场观摩他是如何加大力度搞计划生育工作的。

只见他手里拿了一根木棍，带领一帮村干部走到村东南地，对着村子的方向，书记扔了一棍，对村干部说：“朝着棍头的方向，看照着谁家，就罚谁家，然后再罚他的五服加四邻。”

村干部们都看傻了眼，私下嘀嘀咕咕，说：“能行吗？明明人家没超计划生育，罚人家款，人家服吗？”

“不服，按妨碍计划生育工作，送拘留所。”书记斩铁截钉地说。

结果，还真的如镇书记所愿，还真的罚了，真的罚了棍头照着的那家，还有他的五服加四邻。

村民心有怨气、怒气，骂天骂地，骂乡村干部胡闹，也是背地里，私下里发泄一下，敢怒不敢言。

一时，书记名声大噪，那书记的名声，响了方言几百里，被传为佳话，书记成了县里的红人，成了搞计划生育工作的榜样和标杆，各地争相模仿学习。

书记因搞计划生育工作搞得好，被县里提拔当了公安局长，说有书记这样的公安局长，违法犯罪者，望风而逃。

农村提留款、综合治理、计划生育，这三项是当时农村干群矛盾激化的焦点，也是当时乡村干部工作的重点和难点，一些基层干部的胡来，损害了党和政府的执政形象。

说起农村提留款，年轻人可能不知道。

其实，村民也不知道，收的啥款，只知道叫提留款，大多不识字的村民，都说成是提成款。

做生意纳税，种地完粮，天经地义，自古有之，皇帝老儿坐天下时也是如此，老百姓就认这个理儿。

农村提留款也叫 “三提五统”。“三提”是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提留。“五统”是教育附加费、计划生育费、民兵训练费、民政优抚费、民办交通费五项乡镇统筹。

直到2002年，全国农村税费改革时，才取消了农村提留款，乡村干部才从农村提留款收取工作中解放出来。

对此，农民拍手称快，村干部叫好。

改革开放，南方走在了前列，特别是乡镇企业发展，如火如荼，蓬蓬勃勃，一派繁荣，让内地县乡领导眼红。

于是，清水河县响应上级号召，大力发展乡镇企业。

拜家子的造纸厂应运而生。

镇领导来造纸厂检查指导工作，拜家子满心欢迎。

中午，自然少不了招待。镇上的饭店，吃腻了，就开车跑到外乡镇去，有时也去县城，吃当地的特色菜，像地锅鸡、炒大鹅、烤全羊、全驴汤、焖狗肉，换着花样吃。

每次吃请，拜家子都喊支书作陪，支书也每喊必到。

后来，县里镇上兴起了包间，有妖娆好看的小姐陪酒，拜家子和镇上的干部，更是那里的常客。

进包间，自然比一般的饭店花钱要贵些。包间费一般是100元，找一小姐陪酒，100元小费，一个酒局下来，陪酒小姐就得两三个，小费就得二三百元，烟酒菜钱另说。

烟酒菜也要贵一些，一盒健力宝，平常店里卖2.5元，包间里卖5元，一瓶宋河粮液25元，包间里要50元。

那会儿，在包间里请一次客，大约花费在700至1000元之间。至于烟酒真假，没人考究。

喝得面红耳赤，领导要唱歌，包间的外间就有卡拉OK，有电视、空放机、音响、麦克风，领导与小姐一人拿个话筒，看着电视屏幕，跟着音乐节奏，深情对唱。

唱迟志强的歌多些，如《十不该》《钞票》《铁窗泪》《愁啊愁》等，也唱毛宁的《涛声依旧》、高林生的《牵挂你的人是我》、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小秘密》、《便衣警察》里面的《少年壮志不言愁》、还有叶倩文的歌像《选择》《潇洒走一回》等。

大多是跟着电视屏幕瞎唱，五音不全的，借着酒劲，制造噪音，还自我满足感十足。

也可跳舞，放一支舞曲，搂着小姐，一步三晃，一步三摇，搂搂抱抱，亲亲妮妮，搂着酥软的腰，说这热耳的话，贴着粉腻的脸，心里流淌的是愉悦和欢畅。

也有其他服务项目，需要自费，在附近另一间房里，有床有被，有花有草，还有兴奋药，一次服务费五十、一百不等，如陪夜，三百、二百不等，兴奋药需另付钱。

这些都是饭店吸引顾客的手段，都是为了赚钱。

只有请领导办事时，拜家子才肯付领导的小姐服务费。

领导喝得高兴，唱得尽兴，玩得潇洒，倒也酣畅痛快，热血沸腾，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如此，败家子办事也才利落，批贷款、跑项目、签协议，一路绿灯，一路畅通。

“只要把领导打发高兴了，啥事都好办。”拜家子说。

一来二去，拜家子与书记、镇长等一干镇干部熟了，有些还成了酒肉朋友，私下里来往密切。

有好事，事先通知拜家子。比如，年底评先，奖励优秀企业家，发放乡镇企业贷款指标等，都少不了他。

拜家子还被评为县乡人大代表，每年去县里开“两代会”，风光无限。

镇政府的门槛都被拜家子踏破了，县里几个头头脑脑的办公室，拜家子也是常客。

那会儿，进包间玩小姐，不是啥丢人的事儿，反倒是众人面前吹嘘的资本，在人前吹嘘，倍有面儿。

因为，大多数人，都这样，这是当时的社会风气，很流行，谁也不说谁，一窝老鼠不嫌骚。

只是，无形中，败坏了社会风气，损害了干部形象，影响了下一代青少年成长，负面的作用不能小觑。

你或许会诧异地问，当地派出所不管吗？

管一定会管的，只是背后有保护伞，利益输送，官商勾结，当地派出所也不好管。

或者睁一眼闭眼，或者装聋作哑，有举报就查，没举报就算，查了罚，罚了放，跟人的感觉似乎是变相鼓励。

拜家子干造纸厂不到两年，买了一辆旧吉普车，后来，又换了一辆旧上海牌轿车，都是有名的“喝油虎”。

但开着车出门，长脸，有面儿，拜家子经常开车出门办事，腋下夹一个黑皮夹，装一沓厚厚的人民币，还没上车，就对媳妇吼一声：“在家看好厂子，我出一趟门。”

拜家子的妻子叫香秀，20岁时嫁给拜家子，生有一女。

香秀管不了拜家子，想去哪儿去哪儿，懒得应一声。

香秀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不识字，但心里很佩服丈夫，有能耐，认识人多，能挣钱，在村里陪有面儿。

有时，香秀看见拜家子醉醺醺地回来，也心烦，心里说：“见天喝那么多猫尿，早晚得喝死。”

后来，拜家子造纸厂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但工厂一直没有停工，十几名工人每天都在厂里干活，捡纸，泡纸，加工纸，分装纸，有男有女，说说笑笑，也算热闹。

工人的工资，每月150元，活儿不累，有事请假。

村里人都争着抢着去干活，但厂小，要不了那么多人。

那会儿，不兴外出打工，村民都在家种地。

主要种植小麦、玉米、棉花。种小麦，是口粮，种棉花、玉米，卖了钱，是一年的开销，娶媳妇，盖房，子女上学，随礼随份，日常开销，都是卖棉花、玉米的钱。

其实，缴了公粮和农村提留款，也不剩多少钱。   

一年四季，农民就像转动的陀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歇着的时候，口袋里仍紧紧巴巴。

能在村办企业干活，有些外收入，已是很不错了。

那会儿，农民最高兴的是赶物资交流大会，清水河镇每年有两次物交会，阳历五月二十五号左右的麦黄会，农历十月二十五日左右的十月会，会期大多三天。

麦黄会上，有卖叉耙笤帚铲子镰刀草帽牛笼头的，那是收麦割麦用的。有卖成衣百货的，那是给大姑娘小媳妇准备的。有卖风味小吃的，那是给馋嘴的小孩准备的。有大戏一台，那是给老头老太太准备的。有歌舞杂技放录像的，那是给少男少女准备的。总之，人山人海，非常热闹。

那时，地里的小麦，麦稍黄了，正是杨花催面儿的时候，小麦还得十天半月才能收割。

天空划过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小麦成熟，布谷布谷，小麦炸肚。

还有黄鹭鸟的叫声，各家各户，栽瓜种豆。

小孩听布谷鸟的叫声，总听成是麦秸垛垛，麦秸垛垛。黄璐的叫声，总听成老马的屁股搞点油。

老马是镇干部，在小孩的村里驻队，所以听成了老马。

出了正月，打的营养钵，也已移出了池子。麦黄会前，麻利一些的，已栽完了营养钵，笨手笨脚的，也剩个扫尾。

棉花营养钵苗栽到地里，农活算干一个段落，大姑娘小媳妇早就盼着物交会了，心里规划者要买的花布衫。

年纪轻一点的少男少女，有了约会的好时机，早早约了见面地点，专等天黑下来，尽情地品尝爱情的欢愉。

十月的物交会，也是如此。十月的物交会，卖叉耙笤帚牛笼头的没有了，卖其它东西的，大致差不多。卖成衣百货的，只是换了棉衣棉裤，其他的都差不多。

这会儿，棉花摘下来了，刚卖了钱，农民有的是赶会的钱，买东西。商家也抓住这个有利时机，赚个盆满钵满。

物交会结束，一切归于平常，农民该干啥干啥。

物交会时，拜家子的造纸厂放假三天，让厂里工人赶会，还发些赶会的看戏钱，都说拜家子这孩子有孝心。

厂里工人都欢天喜地的领着家人小孩赶会，看戏买东西，吃着甘蔗看大戏，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几年下来，拜家子的造纸厂，在清水河镇还算有些小名气，拜家子靠造纸、卖纸，也挣了一些钱。

可经不住瞎折腾，镇上财政紧张，镇长打电话，说借点钱，拜家子不敢不借，因为，以后还要靠镇长撑腰。

一次，镇上抓工业的副镇长，找到拜家子，说：“在县城买了二分半地，想盖几间房，手里没钱，让拜厂长帮个小忙，借点钱。”

也是得罪不起的主儿，一张口就是3万元，尽管不情愿，还是忍气吞声借了。

说是借，其实就是赞助，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拜家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然，镇里凭啥给你担保贷款，凭啥信用社的钱让你花，大家都心照不宣。

当然，送礼自然是少不了的。书记、镇长、副镇长的大哥大，都是拜家子送的，一个就一万二。

更可恨的是信用社主任和信贷员，贷的款一多半让他们吃了回扣。那些年，贷款流行吃回扣，大家心照不宣。

一次，拜家子贷20万元，主任和信贷员就吃了11万元回扣，拜家子实际只落9万元。

到了年底，还贷款利息，得按20万元计算。

败家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冤大头，尽管不情愿，但败家子却乐意做这样的冤大头。

败家子心想，也不是赔本的买卖，况且，信用社的钱也不是说想贷就贷给你的，那也得有人，有关系。

其实，拜家子也得了不少好处，屈指数来，办厂子时贷过5万元，中间贷过10万、20万元的有好几笔，最多贷过30万元的，累计下来，差不多贷了200万元，到手的钱也有100多万，还是赚的。

大多是镇农经站担的保，也有信用社直接放的款，拜家子不担心还款的事儿，毕竟后面有人给撑腰。

村里人都说：“拜家子的造纸厂，根本赚不到那么多钱，平常大手大脚，其实花的都是国家的钱。”

对于贷款，拜家子压根儿就没打算还，开始每年还还点利息，后来，利息也不还了。

年底，信用社催贷款，找到拜家子，拜家子不还钱，还大发雷霆，说：“不但不还，还得再贷给我10万20万的，没有本，我赚不到钱，咋还以前的贷款本息！”

信用社主任和信贷员，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主任和信贷员自知理亏，对于拜家子的发火，心里不舒服，嘴上还得说软话。

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年，南方发洪水，大河、水库决口，多个县城村庄被淹，当地群众受灾严重。

政府号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县里动员乡镇企业老板捐钱捐物献爱心，支援抗洪一线。

县里组织了一台义捐晚会，镇里通知拜家子去参加义捐，同去的还有拜光、拜静、拜完、拜四辈。

晚会上，老板们踊跃举牌，有捐3万的，有捐5万的，也有捐1万、2万的。

拜光、拜静、拜完、拜四辈没有举牌，心疼挣的辛苦钱来之不易。

拜家子捐了5万元的卫生纸，得到了领导的表扬。

在晚会主席台上，拜家子和认捐的企业老板们，一一与县领导握手，把认捐数额牌匾举于胸前，与领导拍照留念，自得意满，风光无限。

拜光、拜静、拜完、拜四辈在台下，头耷拉得像霜打的茄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回来后，拜家子逢人便说，自己捐款的风光，却也不忘嘲讽拜光、拜静、拜完、拜四辈四人。

拜家子带几分嘲笑地口吻说：“都啥时候了，一点政治观念没有，也不想想，县里通知你去是弄啥呢。”

又得意洋洋地说：“躲也没躲过去，回来后，镇里给他们办了贷款手续，一人5万元的捐款。”

还说：“他们捐的是真金白银，是贷款，以后还要出利息。我捐的是卫生纸，不一样的概念，一包卫生纸，平常卖1元，捐出去，按3元一包计算，你说谁划算？”

当然是拜家子划算了，有名有利，何乐而不为呢，众人都佩服拜家子精明。

这之后，拜家子的名气更大了。

与县里的一些领导来往更加密切了，逢年过节，少不了去领导家坐坐，遇红白喜事，也积极乐意去捧场祝贺。

一来二去，与县里一些领导成了铁哥们。

慢慢地，拜家子就有点飘飘然了，说话也有些硬气了。

一次，与村支书喝酒，喝到微醉时，拜家子嘴就有些不把门了，村支书喝多了，因为一杯酒，不想喝，拜家子就面红耳涨、盛气凌人的吼道：“你这个支书，现在我让你干就干，不让你干，一个月你也干不了。”

俨然忘了当初办造纸厂求支书时的场景，喝了点酒，拜家子有点忘乎所以了。

弄得酒摊儿气氛有点尴尬，幸亏有人打圆场，说拜家子喝多了，醉话，才算收场。

从此，拜家子与村支书结下了梁子，两人见面，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了几分别扭，面和心不和。

这之后，拜家子再请喝酒，村支书便借故推辞了，除非镇长、书记来，村支书才陪酒。

后来，拜家子与一小姐好上了，小姐怀了孕，生了双胞胎，都是男孩，生下来胖乎乎的，很招人喜欢。

可镇上姓姚的副镇长非说是他的，二人打起了官司，经DNA鉴定，双胞胎与拜家子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9.98%，与姚副镇长的基因相似度为0%，双胞胎被判给拜家子。

拜家子满心欢喜。

拜家子与妻子香秀离了婚，离婚不离家，家里房屋给妻子和女儿，每月给女儿一千元的抚养费和生活费。

有人告拜家子超计划生育，计划生育小分队找到拜家子，拜家子有点生气，这几年，净是自己风光的一面，哪有人敢跟他找茬，心里实在窝气。

拜家子怀疑，这事儿是姚副镇长干的，因为，他刚和姚副镇长因双胞胎的事儿打完官司。

又怀疑是村支书干的，因为拜家子酒后发酒疯，说大话，要拿村支书的官帽儿。

但没有真凭实据，只是臆想而已。

拜家子找到镇书记，书记非常邻近地说：“老弟，计划生育工作任务是我安排布置的，你不能让我带头违反规定啊，那样以后谁还听我的呀，你说是不是？”

拜家子碰了一鼻子灰，心有不甘，又找镇长，镇长开玩笑地说：“拜厂长，不就罚点款吗，你又有钱。”

言外之意，谁也别找了，缴钱就得了。

拜家子按规定缴了一万元计划生育罚款。

拜家子心里感觉窝囊，也不是缴不起这一万元，是没面子，平时与书记、镇长哥俩好的，关系比不出五服的还临近，一遇到事儿，公是公，私是私，一点也不留情面，拜家子感慨，是官刁死民啊。

二十一世纪的初期，拜家子的造纸厂成了县上的明星企业，拜家子到县上学习、开会是经常的事儿。

这一年的夏天，县里要拨给清水河镇300万元的乡镇企业发展资金，用于支持该镇乡镇企业发展。

这笔款给谁，镇党委书记说，具体的还得找县委主抓乡镇企业的副书记，他说了算。

拜家子一听，心里高兴坏了，他跟某付书记是老熟人了，经常向他汇报工作，某书记对拜家子也很认可，有这层关系，拜家子心想，这块肥肉一定不会落入别人之口。

说归说，做归做。拜家子知道，镇上不给说好话，这事儿也办不成。

忙上下打点，镇上县里一路疏通。

这几天，拜家子手里拎个黑色皮包，鼓囊囊的，早出晚归，外人很难见他人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事儿终于搞定，县委某付书记口头答应，这笔300万元的乡镇企业发展资金给拜家子。

那一天，拜家子别提多高兴了，坐在厂办公室的沙发上，眼前总晃动着一片崭新的图景。

造纸厂的设备有点破旧，该换了，有了这笔钱，再买几台新的，厂房还要再盖几栋，大门也要重新装修一下，弄得再气派些，还有办公室，也需要再添几件新家具，要时尚的、高档的沙发、办公桌椅，噢，对了，还有自己的座驾，要换一辆桑塔纳2000，那辆老旧的破上海牌轿车早该换了，老打不着火，还是个“喝油虎”。

说起座驾，可是企业老板的门面啊，向领导汇报工作，与客户签协议，有了上档次的轿车，领导会高看一眼，客户也会觉得你有实力，与客户签协议，因不成的也会达成。

想着想着，拜家子不觉暗自笑了。

可当他驱车四十五里到县城，要找那位抓工业的副书记签订贷款意向时，事情突然有了变化，副书记的一句话，犹如给了他当头一棒，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他不知道是咋走出副书记办公室的，踉踉跄跄，头重脚轻，晕晕噔噔，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门，坐在车内，他努力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副书记说：“你的厂小，吃不了那么多资金，等以后有机会再说给吧。”

“清水河镇的300万贷款指标给了谁？”拜家子不死心地问副书记。

副书记说：“西村的拜光，他的布鞋厂最近跟俄罗斯有一个大订单，一批布鞋要销往俄罗斯，完成这批订单，需要大量资金，县里的钱要支持这样的企业。”

拜家子心里不忿，心里想：“装什么装，还不是收了人家的大礼。”

拜家子后悔给副书记送礼送的少了，出手不够很，让拜光这小子钻了空子，心里难以接受，可又无可奈何。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来时的满心欢喜一扫而空，人也像没有灵魂的躯壳，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咋会是这样呢？昨天不是定好的吗？说好的，这300万元给他的，一夜之间咋就变了？

生活中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自认为板上钉钉的事情，不攥到手里，你就不能说，这事儿成了。

比如说当官，昨天晚上，领导找你谈话，说让你当某某地方的一把手，可第二天宣布时，却是别人的名字。

名落孙山，这不是稀奇的事儿，一夜之间，变化无常。

只有当组织部宣读任命文件时，你才可以说板上钉钉。

拜家子也听说过官场上的一些事情。

冷静了一下，拜家子正准备开车要走，猛看见拜光春风得意地走出副书记的办公室，拜家子就气得牙痒。

心想，自己做熟的饭，让拜光这小子抢去了。

三百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啊，拜家子费了多少多周折想弄到手，私下做了多少功课，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苦水又无法找人倾诉，满肚子的委屈，满腹的怨言，憋得拜家子快要爆炸了，他面红耳赤，出气都不均匀了。

不见拜光还好，见了更气。

此刻，拜家子想骂娘，可骂谁呢？骂副书记说话不算数？骂拜光那小子不地道？

可那钱也不是人家欠你的，是公家的，给你也可以，给拜光也可以，甚至给你不认识的人都可以。

功亏一篑，怪只怪自己工作没做到家，又能怪谁呢？

其实，拜家子心里也明白这些理儿，可他就是转不过来这个湾儿，咽不下这口恶气。

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拜家子觉得窝囊。

    拜家子越想越气，越气越火。他突然有了想发泄的感觉，他要找一个能让他发泄的地方，一泄他的心头之火。

于是，他想到了帝王酒家，这个清水河县有名的饭店。

他把车停到饭店门口，顺手夹起黑色皮夹，气呼呼地走进饭店大堂，对门口一名服务员吼道：“把你们的老板叫来！”说着便随手把黑色皮夹扔到前台柜上。

前台服务员看这阵势，是个硬茬，不敢怠慢，客气地说道：“请问您是来吃饭的吗？您几位？”

“叫老板过来，哪那么多废话！”拜家子不耐烦地说。

前台小姐用眼楞了拜家子一眼，嘴里嘟囔道：“凶什么凶，叫就叫呗。”

前台小姐说着，走向里面一间客房，叫了老板。

不一会儿，老板出来，是个四十多岁秃头秃脑的男人，一米七几的个头，身材肥胖，穿一件花衬衫，戴个墨镜，一看就是个开饭店的暴发户。

“兄弟，有什么事？”胖老板一脸横肉地问道。

“叫所有的客人都出去，今天我把你的饭店包了！”拜家子财大气粗地说。

胖老板楞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拜家子的话。

拜家子又重复了一遍。

胖老板这才回过神来，用眼上下打量一番拜家子，不客气地说：“兄弟，可是说笑话？你知道我这饭店一天卖多少钱吗？我这饭店见天客满，一天营业额不小于这个数。”胖老板伸出五个指头，说：“五千块！”

拜家子哧啦一下拉开黑色皮夹，拿出一沓人民币，足足一万元整，甩给胖老板，说：“够吗？”

胖老板一看，脸上笑开了花，满脸堆笑地说：“够。”

话音刚落，忙吩咐几个正在忙着上菜的服务员，“你，你，还有你，赶紧通知客人，改日再招待，今日有人包园儿，说清楚今天的饭菜一律免单，请他们原谅。”

胖老板有些激动，干饭店两年多，大闺女上轿头一回，有人包园儿，还是一个人，钱随便留。

做生意的，谁跟钱过不去呢。真是天降财运，人若走鸿运发财，拦都拦不住。

转身，对那位还楞在那里，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的前台服务员说:“快请客人进包厢，最高档次的那间！”

女服务员转过神来，伸手做一个优雅的请的姿势，满面笑容，和颜悦色地说：“请。”

随后，领拜家子向高档包厢而去。

这时，饭店服务员中，有人嘀咕一句：“现在这社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胖老板白了那服务员一眼，狠狠地说：“有钱就是大爷！”

又吆喝道：“一个个闲的，还不忙去！”

被老板教训一顿，服务员们赶紧溜了，各忙各的去了。

胖老板显然很兴奋，开店两年多了，头一回遇见这事儿，真是天大的好事，遇到一个有钱的冤大头，心里笑道：“今天，我不宰你宰谁？”

胖老板心里的刀子，已磨得明晃晃的了，今天，他要宰拜家子一刀了，不然，我就不叫“六不认”了。

胖老板姓刘，名叫刘步仁，因做生意，六亲不认，人送外号“六不认”。

人们都说，刘步仁的亲爹，来饭店吃饭，还得打钱呢，何况外人呢。

知道的熟人，再熟悉，人情是人情，饭钱是饭钱，两码事儿。

胖老板请客吃饭，是有时候的，还得看人，值不值得他请，胖老板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人胖，却猴精。

怪不得早晨起来，喜鹊在枝头嘎嘎叫个不停，原来是有喜事，是有财神爷到，胖老板心花怒放。

拜家子随女服务员进了高档包厢。

胖老板吩咐，小心伺候，千万不要怠慢了这位财神爷。

女服务员拿来菜单，让拜家子点菜。

“拣你们饭店的拿手菜，一样不少的送来。”拜家子不看菜单，颐指气十足地挥手对女服务员说。

“好咧。”女服务员热情地应道。

不多时，一桌丰盛美味可口的菜肴就端了上来，把一个大饭桌摆得满满当当。

有牛鞭炖柴鸡、铁锅炖大鹅、清蒸中华鲟、五香酱牛腱、油焖大闸蟹、麻辣盘龙鳝、鹿邑小菜鸡、淮阳豆腐皮、糖醋红鲤鱼、带鱼炖腐竹、肉丝炒芹菜，尖椒炒香菇，有荤有素，荤素搭配，色香味俱佳，都是饭店招牌菜。

好烟好酒自不必少。烟是软中华，酒是茅台酒。

拜家子一人坐在桌旁，开始吃将起来，开始喝将起来。

漂亮女服务员一旁小心伺候着，不时问拜家子，“还有啥需要？”

拜家子挥了挥手，赶漂亮女服务员出去，说要一个人静静地吃喝，不让人烦他。

女服务员在包厢外侯着，双手交叉于小腹前，立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自从败家子进了高档包厢，热闹的帝王酒家就一下冷静下来。门口的一块木制招牌，上门赫然写着：“今日谢绝来客”几个大字。大堂里除了不时来回穿梭的服务员外，再无他人，一切都显得少有的那么清净。

从日近中午，到日落西山，帝王酒家就拜家子一个客人用餐。

拜家子吃一阵，喝一阵，再吸几口烟，发一会儿癔症，有时还自言自语几句，几个女服务员都笑拜家子是个傻屌。

菜不可口了，就撤，改了可口的，再上一道，变着花样吃。有的才吃了一口，就喊服务员，撤下去。

帝王酒家虽说今天只有拜家子一个客人，却忙坏了大厨。因为，客人不好伺候，不是说甜了，就是说咸了，要么就说这菜不新鲜，有点发馊，总之，找茬，挑刺。

大厨心有不情愿，但也不敢厌烦，胖老板有言在先，要好生伺候，不要怠慢了客人。

“拣拿手的上，一个拿手菜也不许拉下。”拜家子捎话给大厨。

“好咧，客官，您就瞧好吧，只有您点不出名的，没有我做不出来的。”大厨应了一声。

帝王酒家十几个工作人员就围着拜家子一人忙碌。

夜已深的时候，县城的街道趋于平静。沿街没有路灯，瞎灯瞎火的。临街的店铺早早关了门，远处零星住户的灯光，刺破黑色的夜幕，发出一道道幽幽的光。街上行人稀少，几只野狗在空阔的街道上瞎转悠，好似寻觅着食物，不时发出几声汪汪犬吠，许是撞见夜不归家的行人。

拜家子已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吃了多少道菜，吸了几包软中华烟，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发直，胃有点满，直往上降，有想呕吐的冲动。

他忍住了，拜家子心里说，丢人也要丢到外面，不能让饭店的人看他笑话。

此刻，拜家子已喝得酩酊大醉，他想起身走，由于站立不稳，半个身子倒在桌子上，哗地一声，满桌杯盘酒菜摔了一地，响声于静夜里异常刺耳。

门外的女服务员赶紧走进包厢，问：“咋回事儿？”

“没事儿，打碎的盘子我赔，让老板算上就可以了。”拜家子醉意朦胧地说。

胖老板闻声也赶到包厢，听拜家子如此一说，气消了一半，转怒为笑，说：“兄弟，好说。”

胖老板拿来账单，拜家子付了款，总共花费12000元。

拜家子一顿酒席花了12000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清水河县一般工作人员的工资，一个月才300元，拜家子一顿饭就花掉一般职工将近五年的工资钱。

“真是大老板，出手就是不一般。”胖老板拿着一沓厚厚的人民币，喜不自胜地说。

拜家子摇摇晃晃走出酒店大门，胖老板好心地叮嘱拜家子小心注意安全，说：“不行了，就找个宾馆住下。”

拜家子说：“没事儿。”

拜家子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坐到车里，点着火，拧亮车灯，拜家子告诫自己，车速不能快，便挂了一档，凭着几分难得的清醒，东扭西撞地开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出了城，拜家子感觉胃里不舒服，想吐，赶紧停下车，推开车门，头往外一伸，就迫不及待地，酣畅淋漓地，吐了一地，那气味真难闻，出的酒气、呕吐物，比屎都难闻。

出了酒，吹会儿凉风，拜家子感觉头脑清醒多了，胃里也舒服多了。

于是，他打着火，继续开车。

好在，那会儿，路窄，车少，路面坑坑洼洼，开车走不快，一路上没有碰见一辆车，也没碰见一个行人。

尽管拜家子喝醉了酒，开车东摇西晃，路上却没撞上一辆车，没碰到一个人。

大约走到离家5公里的时候，拜家子酒醉上来，眼困得睁不开，开着开着，不知咋睡着了，当他醒来时，感觉车身翻了几个骨碌，头撞了几下车厢，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拜家子的车翻到路边清水河沟里了，四轮朝天。

还好，当时车速不高，没有翻到清水河里，只翻到沟坡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拜家子摸摸头，有点疼，但没出血，伸伸胳膊大腿，也没事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拜家子用力推开车门，走出车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是凌晨3点多钟了。

看来，只有步行回家了。这个时间点，别人正在熟睡中，怎好意思麻烦别人来接呢。

拜家子走到家中时，天已快亮了。

他的小姐老婆问他出什么事？拜家子简单说了一下，让小姐老婆找人拖车，随后，便倒头睡了。

等到拜家子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拜家子洗了把脸，简单吃了点饭。

这时，他的小姐妻子走来，说：“昨天，法院的人来了，说是搞依法收贷，让你过两天到县法院去一趟。”

说完，把一张法院的通知单递给拜家子。

拜家子瞧了一眼，吓了一跳，“嚯，好家伙，这么多利息。”拜家子看了单子，心里感觉咯噔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两年的利息这么高吗？

去年，欠银行的利息就没还。拜家子本就不想还，还也还不起。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造纸厂赚的钱，根本不够银行工作人员吃的回扣，拜家子也没打算还。

看来，今年是动真格的了，法院的人都来了。

拜家子拿出手机，拨通了信用社主任的电话。

主任告诉拜家子，省里下了文件，要搞依法收贷，依法收拾多年欠银行的钱不还的老赖，县里成立了依法收贷领导小组，专门设立了办公室，并告诉拜家子，最近是风头，让他最好把欠银行的利息先还了，本金以后再说。

拜家子说：“哪有钱呀，光利息就得40多万元。”

又求主任说：“再贷给我40万元，先把利息还了。”

主任在电话中说：“利息不清，谁现在还敢贷给你，况且，有文件规定，旧款不还，新款不贷。”

拜家子不是拿不出40万元，是觉得拿出40万元还信用社，有点亏。

再说，还了利息，手头流动资金就不多了，造纸厂就得停工停产。

贷款时，贷10万给8万。还款时，一年本息得还11万多，用了8万元，还了11万，比高利贷还高。

拜家子本就没打算还钱。

那会儿，胆大的，贷银行的钱，吃多少回扣都行，反正是国家的钱，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贷10万，吃5万，还落5万，都是赚的。都是这样想的，就没想到还。

也根本还不起，催的紧了，到外地躲一躲，过了风头，再回来，那会儿，贷大额款的人，都是这么干的。

说起还款，拜家子支支吾吾。

主任让拜家子看着办，强调说这次是动真格的，不还款，可能要逮人，最后抛出一句，实在不行，躲一下吧。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姜还是老的辣。

拜家子对小姐妻子说：“要外出躲一躲。”

小姐妻子在门外早听得明明白白，说：“躲也不是办法，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你一生都不回来了，一回来，法院还照样找你，咋办？”

“那咋办？”拜家子问年轻漂亮的小姐妻子。

“给你出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小姐妻子说。

“你说。”拜家子说。

“把厂子、车改成我的名字，名下存款变成我们孩子的名字，再办个离婚手续，法院再找你，你名下无厂、无车、无存款，法院能奈你何。”小姐妻子出主意说。

“你不是想吞下我的财产吧？”拜家子警惕地说。

“我们都有孩子了，还是双胞胎，你会认为，我会让一对可爱的孩子没有父亲吗？”小姐妻子假装生气地说。

又说：“还了利息，家里钱就剩不多了，流动资金周转不开，造纸厂的生意还做不做，况且，还有200多万元的本金要还，孰重孰轻，你掂量掂量。”

小姐妻子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让拜家子喘不过气来，细想一下，也是的，辛辛苦苦干十来年的厂子，就挣这么多钱，还银行，真的心疼，拜家子决定不还银行。

拜家子将造纸厂、上海牌小轿车、银行存款的名字，一股脑儿变更成小姐妻子的名字，不仅如此，还与小姐妻子签订了离婚协议，家中房屋、存款、车辆都归小姐妻子一人和双胞胎儿子所有，拜家子净身出户，小姐妻子和双胞胎儿子不承担拜家子的一切债权和债务。

办完一切手续，拜家子常常出了一口气，厂、车、钱都真正归自己所有了，再也不用怕银行催收贷款了。

拜家子想，即便法官来，我现在一无所有，孤身一人，你又奈我何？自古当官的就拿穷人没办法。

拜家子当起了老赖。

拜家子为小姐妻子的机智和聪明，以及自己的英明果敢决策而暗自高兴。

他相信小姐妻子不会背叛自己，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小姐妻子和这个家，况且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呢。

为了躲避法院的依法收贷，小姐妻子让拜家子出外躲几天，说：“老话说得好，事大事小，跑了就了。”

拜家子同意了，说：“正好出去散散心。”

于是，拜家子打车去了新郑国际机场，坐飞机，又去了乌鲁木齐。

在飞机上，他舒心地睡了一觉。

做了一个梦。

梦里，银行的点钞机里的票子哗哗地流淌，一张张，一沓沓，都流进了他的腰包，他用手抚摸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开心地笑了。

梦里，他被推荐为省、市人大代表，鲜花、美女、掌声，扑面而来。

梦里，他成了方圆百里的名人，电台里有声，电视里有影，报纸上有名。

梦里，他换了车，换了房，换了女人。

梦里，警车拉着警笛向他家奔驰而去……

“同志，到乌鲁木齐国际机场了，您该下机了。”一名美丽漂亮、落落大方的空姐，拍了拍正在梦中的拜家子。

梦醒时，他已到新疆。

出了机场，走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他感到，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空气是那么新鲜，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找了家旅馆住下，吃了新疆的手抓羊肉，喝了新疆的羊奶鲜汤，躺在旅馆的床上，他感觉是那么的惬意。

他跟小姐妻子打电话，报平安。小姐妻子安排他，没事儿不要跟他联系，说法院的人这两天来几趟了。

他说：“好的，一切听美女妻子的吩咐。”

在乌鲁木齐玩了几天，便觉得没了意思，他想到喀什、塔城、吐鲁番去玩一下。

恰巧碰到了拜光。拜家子问：“你咋在乌鲁木齐？”

拜光说：“跟俄罗斯签订一批300万元订单的布鞋，运到乌鲁木齐，俄罗斯人不要了，说俄罗斯人的身高脚大，鞋码小，穿不上。”

“这么多的布鞋，已经运到了乌鲁木齐，你说咋办？”拜光发愁地说。

“这还不好说嘛，就地赔钱处理了不就得了。”拜家子出主意说。

“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拜光一脸哭相地说，“可哪有那么容易呢，一没亲戚，二没朋友，处理这么多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运回去更不划算了。”拜家子说。

拜光低头无语。

“最后，咋处理的？”拜家子急不可耐地问。

“被一群人抢了。”拜光带着哭腔说。

“咋回事儿？”拜家子好奇地问。

  拜光接着说：“那天，来一群人，说这批布鞋，他们全要了，要我把这批鞋拉到一个仓库。我高兴坏了，忙按照他们说的地址拉了过去。晚上，他们请我喝酒，把我灌醉，我喝的太多了，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起来看时，人不见了，几车布鞋也不翼而飞了。”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拜光双手锤着自己的脑袋说。

“你报案了吗？”拜家子急切地问。

“保啥的案，我连那些人是谁，鞋拉到哪去了，都不知道，找谁报案。”拜光哭诉说。

“咋跟家里人交代呢？”拜家子同情地说。

“我不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担心，说在这儿等着要账呢，要完账就回去了。”拜光说。

又说：“现在是回不去了，欠银行的300万，银行利息也还不了。”

拜家子劝拜光不要回去，说：“家里正搞依法收贷，法院里来人，天天来催收贷款。”

“还回去啥，在这混吧，混一天少两晌。”拜光无奈地说。

又问：“你咋也到新疆了？”

拜家子说：“我来旅游，一会儿就到喀什，还要到塔城，吐鲁番去。”

拜光说：“一路顺风。”

拜家子说：“多多保重。”

两人就此别过。

拜家子去了喀什，又去了塔城，最后，到了吐鲁番。

一路吃、一路玩、一路看风景。吃的开心，玩的尽兴，看的高兴。拜家子觉得不虚此行。

到了吐鲁番，他接到前妻香秀的电话，说“她最近嫁给了拜四辈，希望以后不要打扰他了。”

“拜四辈不是有老婆吗？”拜家子问。

“他的老婆出车祸死了。”香秀说。

“咋想到嫁给他呢，那么多人不嫁？”拜家子问。

“支书给牵的线，拜四辈家有钱，他最近买了两辆大型联合收割机，收购玉米和小麦，一年能挣10多万元。”

香秀说，“最主要的是，他说他喜欢我。”

说完，香秀挂了电话。

拜家子再打过去，没人接。再打，便打不通了。

此刻，他有点恨村支书了，说村支书因为酒桌上自己的一句狂语，记恨他，把前妻许配给拜四辈。

尽管香秀嫁与不嫁，嫁给谁，都与拜家子无关，但他还是因此恼恨村支书。

他跟小姐妻子打电话，通了，小姐妻子问他：“”有啥事？”

拜家子说：“钱花完了，给我寄点钱。”

小姐妻子没好气地说：“你弄错了吧，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想找谁要钱找谁去。”

拜家子一听，感觉不对劲，对小姐妻子厉声吼道：“你说啥？”

“你甭急，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小姐妻子说，“你我已离婚了，已不是法定意义上的夫妻了，我现在和郝庭长结婚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搅我的生活。”

“咋会这样呢？你咋能和郝庭长结婚呢，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拜家子气急败坏地说。

然后，有点恍然地问：“是不是你早有预谋？”

“你说对了，是我和郝庭长一起设计的，”小姐妻子，不，是前小姐妻子毫不隐瞒地说，“你的造纸厂、车被我们卖了，卖给拜静了，50万元卖的，你觉得亏不亏，我们拿着这钱在县城买了房，又买了一辆新轿车。”

又说：“法院来人要查封造纸厂，我拿出了营业执照，造纸厂是我的名字，又拿出离婚协议，让法官看，法官说，造纸厂是我们夫妻共有财产，执意要查封。”

还说：“多亏郝庭长出面，私下做了工作，都是一个法院的同事，此事不再追究。不然，造纸厂也不让卖。”

“一对狗男女，小心雷劈死你俩！”拜家子恶狠狠地咒骂道。

“既然如此，双胞胎儿子总得给我吧。”拜家子气急败坏地说。

“你又想多了，双胞胎儿子根本就不是你的。”前小姐妻子不紧不慢地说。

“谁的？！”拜家子吃惊而又急迫地问。

“郝庭长的。”前小姐妻子出乎意料地说。

“胡扯！DNA证明双胞胎是我的。”拜家子咆哮道。

“你想过没有那DNA是假的？”前小姐妻子说，“你找谁断的官司？是不是法庭的郝庭长？”

“那咋又扯上镇上的副书记呢？”拜家子不解地问。

“我让你死心死个明白，”前小姐妻子说，“是我对副书记说的，说那双胞胎是他的，他信了，怪我吗。”

同时，又劝拜家子不要回来，因为回来也没好果子吃。

她告诉拜家子，拜完因为还不上银行的贷款，被判了三年徒刑。

信用社主任，贷款吃回扣东窗事发，戴上了银镯子，四十五里不饶痒，送进了拘留所。

那个信贷员，听说开了假存款单，非法吸纳储户存款，储户拿着到期的存折去信用社取款，信用社没有底单，一查，40多储户都没有，信贷员卷款跑了。

县信用联社报案，公安局下了通缉令。

信息量真大，败家子都听傻了眼。没想到，才出来十天半月，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前小姐妻子把这些消息一股脑地倾倒给败家子，让败家子一时喘不过气来，并反复告诫拜家子，不要回来，回来就要蹲大狱。

“你，你…最毒不过妇人心……”拜家子一句话没说完，口吐鲜血，倒在路旁。

电话那端，前小姐妻子也挂断了电话，清除了电话号码，从此不再联系。

拜家子醒来时，已是三天以后，他躺在一张硬板床上，一间简陋的小屋，老两口小心地伺候着他，看他醒来，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醒来了。”

拜家子问：“这是在哪？”

老妪答：“在吐鲁番巴拉图大叔的葡萄园里。”

大叔说：“小伙子，你已睡了三天三夜了。快起来，吃点羊肉，喝点马奶酒，吃饱了，喝足了，一切都好了。”

并说在路边看他晕倒，就把他拉回家了。

拜家子强撑着身子起来，谢过二位老人，开始吃饭。

吃完饭。巴拉图大叔问拜家子，“怎么晕倒的？”

拜家子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巴拉图大叔听后，微笑着说：“小伙子，人这一生啊，哪有不跌跟头的，跌倒了，爬起来，还是好汉。”

又说：“人啊，还是老实做人，踏实干事，得走正道，做善事，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靠坑蒙拐骗发不了家，靠套国家的钱致不了富。”

巴拉图大叔问拜家子：“今后，有何打算？”

拜家子绝望地说：“来到新疆举目无亲，路费也花光了，还背了那么多贷款，妻子跟人跑了，家是回不去了。”

“小伙子，看你不像坏人，如果不嫌弃，就跟着我们老两口种植葡萄吧，我们有200多亩的葡萄园，够忙的。”巴拉图大叔和颜悦色地说。

许是大病一场，也许是死过一回，拜家子心里的负担放下了，听了巴拉图大叔的话，心里亮堂多了，温暖多了。

此刻，他下定决心，不再回清水河镇老家，他要跟着巴拉图大叔一块种植葡萄，要决心大干一场，不是证明什么，只为报答巴拉图大叔老两口的救命之恩。

巴拉图大叔说：“我们老两口膝下无儿无女，如不嫌弃，愿收你为干儿，不知意下如何？”

拜家子赶紧磕头，拜过二老，说愿意为二老养老送终。

巴拉图大叔示意老伴，拿出一个化肥袋子，里面装有40万元人民币，说是让拜家子回去把银行的利息还了。

说人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做像过街老鼠一样的老赖，那样，会让自己的父母及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

还说好好干个三五年，把本金也还了。

拜家子千恩万谢，说遇到巴拉图干爹和干娘，是他祖上积德，发誓一定重新做人，好好干，让巴拉图大叔的葡萄园种出的葡萄，成为世上最甜蜜最好吃的葡萄。

拜家子拜别巴拉图干爹和干娘，回老家还了银行利息，并承诺尽快将本金也还了。

一周后，拜家子回到巴拉图的葡萄园，感到神清气爽。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远处响起优美的旋律，是那么的优美，那么的纯净。

吐鲁番的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空气是那么的清新，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拜家子在巴拉图大叔绿色的葡萄园里，快乐地劳作，快乐地生活，同时，也品尝着劳动和生活的快乐。

巴拉图大叔和老伴脸上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