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之后,她有了好转,不时会问起他的情况,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一下她,当真是不在乎!有时愠怒地自说到:“等回去见了他,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这是一个女人心底对牵挂最委婉的表达。想他们三十多年的夫妻,个中感情并不是我这做女儿的可以体会到的。虽然有争吵,也有冷战,但我知道她是在意他的。
于是,我和弟弟安慰她。说他在家要照顾两个孙子,走不开。(那时弟媳还未到家)她就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她每天的日子就是挂水,高压氧疗。一双手全是针眼,到最后无法再扎,就换脚上。她身体不好,有血压高,长期吃药让她心情烦闷,有时会无端发脾气。
她脸色蜡黄,眼里也无神采,还不到六十岁,但站,立,行,走已有老态。看着她,我在想,那个记忆中的女子哪里去了?那个姿彩飞扬穿黑底红花长裙的女子哪里去了?那个为我夏天做裙子冬天做棉鞋,开心时会哼唱曲调的女子哪里去了?确是再也找不到了。
等她可以走远些路时,我给她戴上棉帽,围巾,手套,领她往再远些的地方走。
她没读过书,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她没去过远处,贯常的活动范围就是家里到集市,家里到外婆家,再远些就是亲戚家,这大部分是他们两个一起。家里有一张相片是她提着黑色的旅行包,梳两个辫子,有些拘谨地对着镜头。她说那是她去过的最远处,是和他结婚后一起外出,远至临市的留影。
我挽着她,走在喧哗的街头。告诉她怎样过马路,问她冷不冷?要吃些什么?尽量多地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逗她开心,打趣她,问她我好不好?开她玩笑说,那时怎么不多生个女儿,不然现在陪你的人也多了一个。她笑着附和,“是啊!是啊!”。
我从没这么长时间地陪着她,和她说这么多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枚豆荚,开花,结蒂,遮风挡雨,紧紧地包裹孕育,某一天,砰的一下,四散开来,干脆利落。
我不知道她是否寂寞,但我是寂寞的。她给我梳辫子,粗黑的辫子盘在头顶,眼尾似要吊起来。她给我买好看的红裙子,我天天穿着不肯脱下。她教我做馒头,包饺子,至今我也不会忘记。我渐渐长大,女性的形体让我羞赧,困惑得不到解答。我未曾和她说过亲密的话,不会对她撒娇,不曾拉过她的手,不曾拥抱过她,就连哭泣也是背着她。
外公有三个女儿,她排行第二。大姨嫁在本村,小姨嫁在邻县。大姨车祸去世后,她就成了离家最近的女儿。接着外婆生病离世,那段时间她来回奔忙,老人入土,她和弟妹们在坟前痛哭,擦干眼泪继续生活。我不知她作为女儿的心是如何,她也从未说起,只是侧面询问她是否梦到外婆。她幽幽地说,怎么不会!她还和我说话,还是原来的样子。她的那份做女儿的心是永远的长埋在心底的。
她勤劳,隐忍,家里,地里从不耽搁。她二十四岁有了我,与比她大三岁的丈夫组成了这个家。我想,她对感情应是有要求的,不然在她那个年代怎会等到这个年纪?一日又一日的夫妻,同床共枕,欢愉和深情都镌刻在平淡的日子里,融入彼此,生下一双儿女,经历这人世间生老病死的轮回,于她是宿命,在我却是获得和新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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