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兴元八年七月十五
今夜的南风里带着些许的血腥气,经历了白日里的一战,士兵的鲜血早已染满了清都城下的每一寸土地,苏显跪坐在城墙上,双手缚于背后,微低着头,嘴角带笑,天上无星无月。
“苏中正,你很害怕么?”赵青依靠着城墙,慢慢坐下,头发散落,沾着血污黏在脸上,周围三三两两的兵卒,或坐或卧,小声呜咽着,掩面啜泣着。
“害怕?死我是不怕的,到了地下也不过孤魂一个,他吴让就不同了,数万枉死之人在下面等着他,定要将他剥皮拆骨,寝皮食肉。呵哈哈哈……”苏显显然也累到了极点,早已支撑不住沉重的身子,只好侧倒下去。
赵青并不理会苏显放肆的笑,只望远方的山峰。
大炎兴元八年七月初五
“中正以为如何?”吴让眉头紧锁,一手握着腰中佩剑,一手伏在桌前,偌大的议事厅,坐着诸多位平常极为热闹的将军,此时却静得出奇。
“显以为,帝都受困,天子蒙难,此时若不前往搭救,如何正主公救世之名,全众将忠国之心。此事危急,公当速决。”苏显端坐于下,目光始终投在自己的膝上,方二十岁左右,却沉着大气,没有一丝慌乱。
“不可,长兴城内想杀将军者众多,如今不去查证事情真伪便带着大军前往长兴城,岂不是授人以柄!”赵青是最得吴让信任,这点吴让一早便想到了,可现在天子诏书就放在桌案上,命吴让点齐兵将,入京驰援,诛贼讨逆,救大炎君臣于危亡。
“呵,刚才是显失言了。”苏显双手藏于桌案下,用右手捏了捏自己的左手小指,“此时我们当率大军死守清都,若长兴有变,便举起诛贼勤王的大旗,挥师北上,一呼百应,拿下长兴城,内忧外患一并除之,长兴城内,肃清叛党,自此以后,天下大事不过将军之事罢了,待一切稳定,经多番部署,再征蛮夷,自然无往而不利。”苏显望着吴让,眼里似乎满是信任与期待。
“是啊,苏公子说的有道理,将军……”
“住口,我带领你们平定中原,南征蛮夷,东拒陈尧,难道是为了我一己私欲么?”吴让起身拔出佩剑,“传我号令,点两万骑兵,随我入京,今日谁再敢提出异议,定军法处置。”说完向外走去,众将领连忙请苏公子劝解将军,苏显拍了拍膝盖,终是一言未发。
大炎兴元八年六月廿四
“你就是苏显苏中正,你为何要见朕,你想要个官儿当么?”大炎四百年基业,如今落在一个如此荒唐无能的天子手中,萧旦没钱了就靠卖官发财,上行下效,手底下的官员也大多是庸俗贪婪之辈。
“我来此是为陛下解惑的,陛下过的可快活?”苏显屈膝跪地,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以示恭敬。
“哈哈哈,自然快活,这天下之大,还有比做皇帝快活的么?我日日饮酒作乐,同美人游园驰野,无忧矣。”萧旦见苏显长的清秀,两人年龄又相仿,顿时生了亲近之意,从高坐上走下来,拉起苏显,一同坐在台阶上。
“陛下确实快活,但还不够。”苏显摇了摇头,“如今四海未平,九州未定,吴将军南征北战,靠陛下的威名收服各方势力,百战百胜,待日后内外一统,陛下便是天下之主。”
“在外朕有吴让将军,在内有文长史,实在快哉。”
“陛下说的极是,文长史以吴将军为马首是瞻,天下臣民归心,内外一统,大事必成。”苏显看似漫不经心,却道破了萧旦心中最忌讳的事。
“不知天下臣民归的是谁的心。”萧旦站起身拍了拍灰尘,转身向王座走去,“中正啊,其实朕也不愿看天下陷入战火之中。”
“那陛下想救天下万民么?”苏显回头望着萧旦,“我有一计可全陛下仁心。”
“中正请讲。”萧旦整理了一下衣袖。
“今文长史拥五千卫兵,挟持天子,欲加谋害,请陛下传召吴将军回京讨贼诛逆。”
“文长史是忠君爱国之人,绝不会有半点逾矩。”萧旦摇了摇头。
“不知陛下心中文长史忠于哪位君主?陛下有虎贲武士三百人,再加上偏将军刘泱护城卫三千人,可擒得住文长史?”
“那自然可以。”
“待吴让将军奉召入了宫门,陛下使刀斧手埋伏于殿外,以反叛逼宫为由,有天下诸侯响应,逼吴让交出兵权虎符,他不敢不从。”
“吴将军是我朝栋梁支柱,若要伤他,朕于心不忍。”
“陛下误会显了,只要吴让交出兵符,天下大权重归陛下之手,吴让依然是我大炎朝独一无二的功臣,自此以后,再无战乱,吴让将军也可以免于战场奔波。”
“哈哈,中正说的是啊,朕也这般想,此事还望中正与朕一同谋划。”
大炎兴元八年六月十四
“这吴让嗜杀成性,不可不除啊!”
“辛阳城数万百姓一夜之间屠杀殆尽啊!”
“他为了震慑南郡,无所不为。”
“坑杀降兵,火烧临渡,数不胜数,此人不除,就无法撼动炎朝根基。”
“那诸位可有良策?”陈尧拱手以问诸将。
“显有一计,可釜底抽薪,借刀杀人。”苏显因陈尧相救免于临渡之祸,不过如今在世上已是孤身一人了。“今吴让大破辛阳,十万大军赶往清都,想扫平南郡宋义张琦等反炎势力,他二人虽聚众三万余,恐不敌。若显使文尚挟持炎帝谋反,持召令吴让率两万骑兵疾行驰援,兄长率四万人伏于临渡,吴让遇伏定向清都求援,待清都驻军离城,吴让不在,即便城内有四万之数,凭宋义之勇取下清都易如反掌,以此截断吴让退路,他大军孤悬在外,又能撑得住几时。纵然逃回长兴,也有刀悬于颈上。”
“你这都是废话啊,那文尚和吴让怎会做这样的糊涂事啊。”桓安一向看不上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若我去了,兴许就做了。”苏显脸带笑意,透着满满的自信和深深的恨意。“只是这宋义张琦还需要兄长派人去联络。”
“中正,我信你所说,可我不准你去,此事凶险,我们再寻对策吧。”苏显是陈尧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就像他的弟弟一样,怎能让他冒这样的险。
“兄长,南郡很美,山清水秀,碧空如洗,花开四季,有星星点点,有一团一簇,临渡也很美,年少时常乘舟出行,漫游在山水间,不知日月变换。”苏显跪拜在地,低声啜泣。
“中正啊,我怎么能……我还想与你一统宇内,开太平盛世。”陈尧拉起苏显的手,不知该如何劝他。
“兄长放心,待万里同风之日,我还要乘一骑快马,携半壶清酒,游于高墙角楼之间,肆意纵情一番,到时还望赏我个恩典呢。”苏显这番宽慰之言,又有谁信呢,此一去十死无生。
大炎兴元八年七月十六
“赵青,投诚吧,清都军民可免战火之苦。”苏显望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吴让的大军此时已全军覆没了。”
“你这小人,设下连环计毁我大炎社稷,”赵青拎着苏显的衣领将他拉起,“如若城破,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自昨日吴让遭伏的消息传回,城内军心不稳,叛逃者众多,看来我死期近了。”
“你身为大炎子民,不想着光复大炎四百年盛世,如今兵临城下便要我投降,你的书都读到哪去了?”赵青瞪着眼放开了苏显。
“大炎子民?我临渡数万大炎子民,一夜之间,血海尸山。”苏显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大炎乱世近二十年,我生所见,良田荒芜,十室九空,繁刑重赋,百姓罹难,君所言大炎四百年盛世,我未见过,不知君可有幸一见?”
赵青像没听到一样,拔出佩剑,立于城墙之上,风扬起他的衣摆,凛冽又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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