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历尽沧桑,仍然做不到圆融世故,始终执拗的认为善其必善,恶其必恶。他常常挂在嘴边念叨这么一句话:“我识的字少,但是人生在世,生计可以贫苦,人性不能鄙恶。”
我年幼时,父亲尚俊朗,自诩天下时男,自拥仁义行天下,大字不识却爱念叨古人云,常言道,出口诸多无厘头的格言警句,可谓笑已。
我时常因为父亲的行事马脚而有百般笑料,如今想起他来,嘴角都忍不住上扬。以前,我嘴边总会抱有一丝叹息着说:“要是像母亲就好,漂亮许多。”父亲听完后总是眉间紧皱,似乎听到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而反问我:“我有那么丑。”我憋住笑,敢怒不敢言,用奶油蛋糕的口气回道:“只是有点严肃。”他平生最爱讲究仪容仪表,说他丑陋恐怕在他的内心是如千刀万剐之痛。可也不怪我吐纳真话,他那张脸如同山峰上并排矗立着的梧桐树,粗矿的树干在狂风骤雨下也纹丝不动。属实看起来有些严肃了。相熟的人深知他的品性,陌生人看他面相都觉得难以靠近。
可是这样的人却有趣,却拥有一颗温润之心,讲礼法重道义。在家里有老人在时,他总是遏制我不准跷二郎腿,无意识翘起,他便会眼神示意,要有礼貌。亲戚朋友他总是热情款待,长辈更是谦逊有礼,饭桌上的酒杯总是谦卑的低垂着,圆桌上的饭菜忧恐不够,总是挤的满满当当。可是当人散去,剩菜剩饭几天吃不完时,母亲总是边倒进垃圾桶边骂道:“这样浪费粮食真是无德。”母亲总说每个人的饭碗里,如果剩下一粒米,那中国人每一天都要浪费一人几年的粮食。这样的想法,父亲犹恐不及。
可是这样的人有好有坏,特别是后几年,总有一些见不得人好的人,逐渐骂父亲的人多了,亲戚朋友站多数,轻蔑于他又相互来往,无事陌生人更是都不与他打交道。世界上自利的人,总在说付出的人太狭隘。正如有人说母亲太抠门,可从始至终母亲不收任何白来之食。父亲更是脂膏莫润,总把:“无功不受禄,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挂着嘴巴,这句话估计也得是看了几遍电视学来的。那时,当别人赠予一点平淡东西给他,他必定也要还礼回去。
可能是前来年生活美满,后面的落差母亲的言语总爱责怪我父亲太善良,可是我们又怎么能去责怪一个善良的人,如若不是那些晃眼的势力贼,父亲又怎会郁郁寡欢。
有时候,我觉得世人所说的看面识人是有依据无道理的。世人:我认为泛指某个人,并不是所有人。有时候我觉得以面识人,如同我穿漂亮的衣服在外行走看我的人总是数不胜数,如若换上破履阑珊总会有人看之鄙夷。大概人都爱美好的事物(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
我幼年时,外婆总爱同我说他的趣事。我父亲是上过学堂,可是属于一个文盲。也并不是半字不识,只是很多字体都认的有些吃力。曾经还闹过“柔”读矛的笑话,母亲还因此打趣他,他怕因为说我说的多了所以识字也只识半边。在我父亲那个年代的学堂对于他来说已然是童趣园,在外婆口中总能听出他年幼时的糗事,我也总会因为这些事笑得七仰八叉,憨态可掬的要求再复述一遍。听闻父亲年幼时还是这一片的小霸王,妄想像古时候一样一统中原,那么一片土地沦为了他的战场三个人划分三国。光想我就觉得忍不住笑出声。
父亲带领的小分队为一国,舅父为一国,沈家姓叔叔为一国。这些人上学堂天天逃课约架,在田地里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我曾问过父亲,打架是不是总输,他说:“我从不打架,我有大兵小将。”我忍住笑多想告诉他,外婆全都告诉我了,在三个国家里,他一个人就扮演完了大兵小将。
舅父叔叔告诉我,以前我父亲总是被他们痛扁完后像个委屈巴巴的小女孩,扭扭捏捏,哭哭啼啼的回来告我奶奶。当时我父亲自封为三国刘备,讲仁义道德,却也是个爱哭鬼。听说那时候三人情势如水火,自相不下。但是也有相同之处就是逃学,去田埂里捉鱼,山间水溪里挖螃蟹。以前逃学,父亲很是顽劣,曾将路边的拖拉机开了掉进沟里,我爷爷奶奶上门赔礼道歉,为此赔了十几块钱,他可被我爷爷一顿好打,自此,他再也没去上过学堂。他那时本就觉得学堂无趣,又有了更好的理由,他的文盲之路也就此诞生。没有上学之后,随波起伏飘荡,时境过迁也没学些好事,有个技能倒是学的惟妙惟俏,跟着我大叔吃喝嫖赌样样在行。
时至今日,我多么不敢相信,这会是我的父亲,我沉默寡言的父亲,我善良的父亲。在我的人生里他的很多事并不是我忘了,只是不愿意提及。后来生活中,他曾对我说:“我可受过很多苦。”我知道他说的是“后悔的苦。”转变一想,有因必有果,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想当初为何祖宗是一方地主又转变为富农,祖荫轮败为农民是有原因的。只因这些父亲叔叔干的尽没有一件正经事。
我爷爷奶奶没有福气受到孙儿环膝,早早的离开了人世。父亲是兄妹四人,父亲排行第三上有大伯,二伯下有姑姑。 子女相继成家立业,大伯与我父亲因为婶婶的缘故,相恨成仇,相互早已不往来。后面又陆陆续续开始来往,还是因为堂哥车祸意外去世,那时全家人都沉浸于悲痛之中,大伯与婶婶更是心力交卒,总以泪洗面,那时候的父亲可谓是官场得意,但是当天他就赶去现场,伯伯家大小事宜全靠我父亲母亲操办,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如此不计前嫌多少有了点悔意,自然也有了点来往。
而我父亲之下的姑姑在所有人看来也算是比较有福祉之人。在那个年代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早以前,爷爷奶奶尚在人世,姑姑就许了人家。后来这户人家发了财也没忘约定,姑姑也过上了富贵的日子。也因为姑姑的缘故,家族亲朋也相继得到照拂。可是日子虽然好,父亲依然也没有改邪归正总爱赌博,挣钱就往外散赌。顿顿吃酒,因为吃酒的这个习惯,外婆还告诫他:“小酌不伤大雅,大酌忧恐伤身啊!”他每次嘴上附和着说:“下次我不吃了。”可是下次吃饭时,都是先吃酒。
自我记事起,放学回家的路途中也总能看到父亲赌博的身影。可是他并不是一个适合做赌徒的人,他心善,心里藏不住牌,摸到好牌紧张之余,手抖的简直不能控制,颤颤巍巍的出牌,颤颤巍巍摸牌。总被人联合起来骗钱,一输钱,母亲总和他大吵大闹,小时候我有一种特别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我的父母离婚就好了,我格外的羡慕单亲家庭孩子的自由,可是长大以后,我才为我小时候可耻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有一次放学途经小卖部,正巧旁边房屋里围坐一群人,父亲显然也身在其中。都在打纸牌,津津有味,父亲摸到好牌,紧张的手抖个不停,我都生怕他手中的纸牌散落在地。他笑容溢于言表口中大喊王炸,纸牌用力的砸在桌子上,嘴里高呼:“我赢啦。”我趴在窗户上看了好久,站在一旁观摩的其中一人,发现了我。他用手拐了拐父亲的肩臂,父亲看过来,笑着招了招手,无疑他的心情格外灿烂,他平时不苟严肃的外表,我也不爱与他亲近,软软的走在他的身边,他拉开抽屉,往深处掏出一张二十元递给我:“你可不能看了学去,快去买些吃的,回家去。”可是后来放学的路途中,我总爱在这里逗留很久,父亲有时候总让我先行回家,有时候提着我的书包和我同伴回家,出奇一致的是一到这里,我总会有零钱买零食吃。
那几年,他总有一些坏习惯,输了钱他就要想着上班挣钱,发了工资他又要想着赌钱。他总是在这个圈里一圈套一圈。可是这样的人,家里有多少钱都不够他败啊!有一年临近过年,父亲把过年的钱都输个精光,母亲气得和他大干了一场,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总靠姑姑家的接济来过生活。我想我总对姑姑家孩子颔首低眉内心无比的自卑,可能也是源自于此。
那些孩子,我始终认为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总会有一些差别横在我的生命里,横在我与他们之间。
那年,春节的前几晚,吃了晚饭,父亲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二十八那晚兴冲冲的回来,递给母亲三千块钱,母亲愁眉苦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也因此开心,终于可以其乐融融的过一个好年。可惜好景不长,大年三十父亲与母亲还在争吵,吃的喝的全砸的满地都是,父亲愤然离去,母亲在家痛哭流涕嚷嚷着:“日子过不下去了。”孩子除了战战兢兢之外,毫无他法。
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父母总是那么矛盾,他们既给你带来幸福,又给你带来痛苦。为什么幸福一定要与痛苦并存,大概是赐予你为人的资格,悲观与乐观的权利。
那是父亲离家最久的一次,直到今日,我仍然还记得我找到父亲时的场景,他正同一位流浪老者席地而坐在路边,原本穿着的棉大衣穿在了流浪老者身上,他身姿单薄的在寒风中,神情恣意的与人攀谈,身边零零散散的倒着空酒瓶。流浪老者用手指沾酒在地上慢吞吞的写出了一个候,父亲摇摇头嘴里嘀咕:“看着不太像。”老者又写了一个侯。我父亲拍膝欢喜出声:“对了,我的名字就是这个侯。”或许因为这一个场景,我才对我自己有了怀疑,我从来没有了解过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或许至终也没有了解过我的父亲。其实满腹心事,可是平日里他实在是沉默寡言,谁又能撬开他的嘴巴。
那时他已喝得醉醺醺,我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走过去,一见我,他就冲我笑还和老者夸我:“我姑娘最听我话,学习成绩好,也写的了一手好字,我的侯她可从来没有写错过。”对于他逢人就夸赞我的学习成绩,我是羞愧难当的。那时,奈何我身板小,没法扶他回家,我又折回家中,唤我哥哥和我一同前来。哥哥扶他起来时,他歪歪倒倒的站着,让我帮他把身上的灰尘好好拍一拍,我了解他的习性,认认真真的给他拍净身上的灰尘。老者欲想把衣服还他,他还赶紧出手制止摆摆手:“你好生穿着,我家里还有。”哥哥满头大汗的将他扶到家,迎来的母亲一声接连一声的叹息:“你怎么又去吃酒了。”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睡得好好的,怎知惊醒过来,跑到祠堂里边哭边喊:“母亲,母亲,我的母亲啊!我对不起你啊!”他跪在地上怎么都拉不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七尺大汉哭的两泪涕流,悲痛欲绝。奶奶在世的时候,父亲很是不听话,过世时父亲远在云南,奶奶临终前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伯伯说:“你别叫了,我去叫他回来。”可惜生于那个年代,那个地方,那能飞速回家,回来时,奶奶早已离世多日。而我的奶奶成为了他的心病。
在爷爷奶奶过世时,寨里原先狐假虎威的一位老耆,总爱摔在了门前沟里,人拉上来时只剩下半条命。母亲听闻狐疑的看了父亲好几天,父亲说:“善有善报,恶人自有天收。”
外婆告诉我,我奶奶性格温和,不爱与他人计较,我爷爷有点精神病,时好时坏。我奶奶以前总被他家欺负,有次我奶奶独自出去干活,他把我奶奶打了丢进深沟里,要不是我老爷出来找,恐怕那时都没了性命。外婆总和我说,我老爷与奶奶感情极好,老爷舍不得奶奶受点苦,受点气,老爷的病也总是时好时坏,好在奶奶在时他也算是平静,没有无意识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有时正常些还要带着奶奶散散步,可是在奶奶过世后,他彻底的疯了。来年的春天,树梢上芽,他自己吃了一整瓶的安眠药,发现他时早已离世,面容安详。
我孤寂的心,再一次为这一片土地留下来的往事而颤动,我开始隐约懂得为何老爷会离世。
我父亲素来及其孝顺我外婆外公。最见不得不孝之人。以前我们哪里有一户老耆儿子,经常殴打他自己老父。我父亲知道后,总爱买补品送于他家,又隔三差五的胡诌八扯理由去揍人,为此,也挨了不少外婆的骂。他的理由更是忍俊不禁:“他读了很多书,文化比我高多了,我只是去熏陶熏陶。”外婆也深知道他的心性只劝导他:“别伤及人性命。”我知道他是效仿刘备先礼后兵,这样的事数不胜数,这样的行为更是如同家常便饭,可是比这更忍俊不禁的事情太多,以前家家户户都在热播《三国演义》,电视里边播边演,而电视外的父亲边看边演,后来看到文人写檄文列举曹操的不义之事,他还效仿让我们写檄文,一一列举他的缺点。我说:“表情太严肃。”母亲说:“数不清。”哥哥说:“太偏心。”弟弟说:“爱揍我。”可是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幽默不自知,他依然是一个寡言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深深为知识而后悔的人,懊悔自己没有好好的把书读好,恨自己不是一个孝顺父母的人。他一直害怕我们长大以后同他一样,总是劝告我们好好读书,不然以后的社会兼容不下我们。
年少时,总是能听见父亲为知识而后悔的语言。记不清是哪一年,语文课文上背诵诗文,被他听了去。在一个黄昏时分,他站在平房顶上,靠着围墙,语气激动叫我:“姑娘,你快上来。”
宜人的秋天,风轻轻的吹着,似近似远的天边,像火又像红的晚霞,一道道,一条条,一片片,仿佛如同一副惊人的绘画,被这无垠的天,框了起来,挂在眼前。落下去的夕阳,被高耸的山峰半遮面,天空中向南方飞去鸟群,无疑为这静谧的情景带来了生机。父亲说:“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像你前几天背诵的诗文,什么大漠烟直,长河哪方圆。”我笑了起来,嘴里念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拍手叫好:“对对对,就是这句,你好生读书,千万别像我一样呀!”我回:“父亲像你也挺不错的。”父亲内心惊恐,面色不免紧张了起来:“你可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你可不能像我。”
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父亲,我们终其一生,到底怎样才算好呢?在我的心中成为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已是很了不起。我又抬头往远方一看,四面连绵不绝的山峰,绿意盎然,哪里来的大漠,烟又怎么会是直的呢?
在离开他们的第三年,每每想到这,我不禁潸然泪下。我的父亲,我这个不孝子是怎么毅然决然的离开你们。我没有好好的念书,我在你为我原先设想的那条路上“任性妄为”导致结果背道而驰,你却没有责怪我。你一边心疼,一边叹息:“如果书念不好,你不能学坏,可一定要好好做人。”父亲,我不知道你的心情是如何疼痛的说出这句话,我为此感到愧疚。我很抱歉,又一次辜负了你。后来母亲说我的父亲还总是爱站在高处看远方,站在高处盼儿归家乡。我知道他心里苦,必然在想一些过去的事,一些追悔莫及的文字。
生于那片穷壤之地,苍穹之下,尽管离开多年,我还如同黄河之水一样无穷无尽的热爱那片土地,一想起,我心为之滚烫,怡然。那里春分秋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亦使我我不能忘却。我热爱清晨时分,薄雾环绕的村庄,我热爱细雨洗刷过的山峰,我热爱这一片广阔无垠的天空。
我原本以为我们的那一片大地算是穷困,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是多么的富裕,多么友爱。我幼年时记得父亲曾当着煤炭公司里的官,具体什么职位,已然记不清,只记得他收入丰厚,家里家外添置了不少好东西。在煤炭产业渐渐兴起,姑姑家的小门小户也变成了大门大户,在我们当地名声正旺,父亲也因此受到了多少人的尊敬。在时间的锤炼里,我父亲的文盲官愈来愈久,提起他,别人能想到的事情是他做了什么官,他的妹婿多了不起,而不是他这个人多么讲道义。当时的他不懂居安思危,也不懂登高必跌重的道理。那时,来自于别人一朝一夕的尊敬,也会在一朝一夕之间逝去。当下因为姑姑的缘故,父亲,这个文盲也在煤矿公司谋得一官半职,生活也算一片光明耀眼。可惜他要不嗜赌,乐善好施,生活真是光明。
当官的人多了不起,人人见到他都会笑意满迎的夸赞他当了官日子富裕,父亲屡屡被人夸的找不到东南西北,晕头转向,要面子的他,真恨不得身上挂满金银珠宝来彰显体面。“善良”是中国传统美德,我的父亲拥有良好的品质,我却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恶人。因为一个善良的人,身边围绕的都是恶人。那个时候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认为他发了财,各种各样的理由冠冕堂皇的找他借钱,人可谓是接连不断,门庭若市门槛都快要被踏断。
我父亲心善,要是说的理由,听起来真是可怜,砸锅卖铁都要掏出几块借人,有时候把维持家里生活的费用都借给人,事到如今,没有收回的帐都还数不胜数,遥遥无期。所有人都认为他日子安乐,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工作和金钱是用性命换来的,他的整个人出了矿洞才算是人。在那时,矿工们总会说:“今天进去,晚上出来的时候还是好生生的人,那也算多活了一天。”煤矿出事总是时有发生,瓦斯(气体燃料)爆炸,矿洞倒塌,被煤炭掩埋,卷进皮带,条条列列,在那深不见底的山洞中,生命岌岌可危。在那一片大山里,半腰上的人家,不知名远方的人,年少的,中年的,年迈的。多少人的生命葬送于矿洞里,多少人尸骨无存,又是多少人没有活生生的走出来。
记得有一年他下井(进矿洞)去视察,被矿工敲碎的煤块冒起来伤了眼球,那天他是半夜两点回到家,在家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躺在床上,只听我母亲一直在不断的打电话,直觉告诉我,出了事,我慌乱的爬起来问我母亲:“怎么了。”母亲说:“昨天你父亲下井伤了眼睛,死活都不去医院,说是把这个月班上完,自己买了消炎药,眼药水回来。”我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去医院,因为借出去的钱没有收回来的,父亲为了我们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送我们进城里读书,给我们三人报了当年最好的私立学校,各种培训班,报名费高昂,要不了多久,我们又要开学了。
我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怎么也止不住。这时候他赌一点又算的了什么。我的心疼得都要揪在一起,我打开房门进去,父亲身体弯曲的躺在床上,像一只蜷缩的毛毛虫背对着我,我叫了他,他小声的回答,我说:“我看看你的眼睛。”当我看到他红肿不堪的眼睛连睁都费力,眼球有一层保护膜破裂。我瞬间嚎啕大哭,内心崩溃不已,好像一霎那脑子中有一根弦,一下子嘣断了:“不行,太严重了,一定要去医院。”
那时,姑姑接到电话急急忙忙的开着车和姑爹赶来,所有人都在骂他:“那么大的人,不知轻重,受伤不去医院,跑回来睡着有什么用,瞎了怎么办?”大家都因为担心他而怒火焚烧,所有人都可以怪他,可是我不能,我连正面他的勇气都没有,一字一句,对于我来说就像演讲师在台上演讲时把所有的文字忘得一干二净。我为这事整整自责了十几年,因为我这不成器的孩子,他的眼睛终身受不了太阳,戴上了墨镜。那时候为了让我的内心没有负担,他却用玩笑的口气告诉我:“戴着墨镜,我觉得好酷。”
那天他还是拗不过所有人的坚持,他被送去医院做手术,整整四个小时才出来,母亲知道他这个人表面冷若冰霜其实内心胆小如鼠,被推出手术室时身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一般,一脸虚弱的躺在那张洁白无瑕的床上。这是我第一次从要强的父亲身上看到了卸下来的伪装。我满眼心疼,边流着眼泪,边握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很疼 。”我觉得这一句话是多余的,你问一个生病的人,是不是生病。就算你明明知道一个人是好人,你还要不停的问他是不是好人。这样的答案非常的直白,况且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本身,明明他的身体已经说出了实话,可是他还要用语言假装。他说:“没事万幸没有瞎,打了麻药,是不会疼的。”我眼泪止不住的流,边期盼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赡养他们,我的父亲,我真不愿意他为我们徘徊在危险边缘。我曾经恳求过他,要不出去打工,总比呆在煤炭里要白得多。确实,因为有一次我在路边遇到他,比非洲人还黑,只有那口白牙露在外面,我都完全认不出来他,路过他时,他叫我名字,我既惊讶又疑问:“你是谁?”他噗呲的笑出来,仔细辨认之下,我才能看出来,这是我的父亲,那么黑,却如此伟岸的父亲。我羞愧的低下头,连把他面目看清的勇气都没有。而我也总能得到他的答案:“外面的工作也不好做,况且比我辛苦的人太多,井下多少人为人父,他们亦如此,我怕什么,他们的工作比我苦太多,我下井的次数也不多,这样也算是幸运了。”
可是工作中他总是遇难题,除了歪歪扭扭的写出自己的名字,其它文字一概写不出。于是就有了他脑子记,复述哥哥写,或者我写。每次回到家中,他若笑脸迎人,我便要知道,今天要多写一份作业。但是好在给他写完时,他总会给我五块钱作为奖励,后面我知道他一个月的工资,手里的一沓沓钱多丰厚时,我真想五块钱是不是给少了。有时候给他记完帐,他也会忍不住感慨:“那时候我要是多读点书,认两个字也不至于成这样。”哥哥就比我聪明,他总爱与父亲讨价还价,价码给的少了,他不愿意给父亲写。父亲又嫌他写的字难看,没我写的楷字好,最大的原因在于我听他话,大多数都是让我帮他写。有时候给他写完,他也会夸赞我:“姑娘写的字真好看。”我不知道他是为了鼓励我继续帮他书写,还是真心实意的夸我字体好看。但是无疑非常受用,那几年我最大的爱好便是帮我的父亲记账。
父亲的心无疑也是最偏向我的,上初中时一个星期总会比我哥哥多给我二十块钱,无疑让我哥哥心生怨恨,总是埋怨我的父亲偏心。后面我才知道父亲是因为我一个女儿家,买的东西总会比男孩子多得多,对于哥哥的埋怨他自然也置之不理。有时候我觉得哥哥和我不亲,可能也是缘于儿时父母的偏心。比如年小的时候父亲上下班遇到我时总要替我拎书包,买些吃的喝的让我充饥,哥哥就没有这些待遇,不说他两句算好的了。一切也不能证明我的父亲是一个对我善于语言的人,我的父亲不爱说话。长大后,小卖部变得熙熙攘攘,桌牌上人堆人,可是人群中却再也看不到那双颤抖的手。
好景不长,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年光阴,姑姑家的矿产糟奸人设计,辗转倒卖,等到自己家又买回来时已被别人经营不善,矿洞方向也出现了诸多漏洞,还未来得及实施改善。在一个夏季,大雨磅礴的夜晚,凌晨时分,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爆炸发生了,山洞倒塌,桥面震裂,熊熊大火燃烧不尽,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被大火吞噬,就这样葬送在了那一片大地之下,这一场事故扭转了多少人的命运,家破人亡,哪是用“惨”可以形容的。
那天晚上执勤的父亲本应该十点到家,可是时间早已过去,他迟迟未归。父亲上班又总爱带伤回来,要不是被矿石砸了脚,就被砸了手,有时候严重一点,额头血淋淋的回来。以至父亲只要出去上班,我都惶恐不安,特别是这一天,内心莫名燃起一种从所未有的不安,一惯要见他平安回家才肯放心入睡,这下更是担心的像个无头苍蝇的围在母亲身边,踱来踱去。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打电话到处询问,也毫无消息,半夜两点家中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母亲接起电话,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呆愣了几秒,泪潸然而下,本想抑制哭声却怎么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内心本就焦躁不安,也以为是父亲出了事,崩溃落泪,心恸不已。我是一个柔软的女儿,这也是我从小到大学会东西“体会他人痛苦。”我能共鸣他人的痛苦,并不是显得我有多么的善良,只是我有一位善良的父亲。这种品质,多年后,我依然坚守着它的堡垒,以至很小我就知道心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母亲紧紧的抱着我,嘴里面一直重复着说:“没事,没事,没事。”
在这一场灾难中,父亲没有罹受,活着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可是当天当班下井11人中,只有1人手臂被烧伤生还。遇难人员被挖出矿洞时,没有一个人能拥有一副完整的躯体,零零散散的抬放在大楼面前,等待亲人来辨别,此情此景,惨不忍睹。往日格外庄严肃穆的大楼,此时像被这一场暴风雨洗刷的破败不堪,颓唐的在雨中低垂着头颅。这场事故惊醒了这片山脚下的人,大楼外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是为人父为人子,无一不为这场景而动容。站在雨中那一张张黑乎乎的脸,统一的摘下头上的安全帽,那一身牛仔蓝色工服以被媒灰染成了黑色,震耳欲聋的嚎哭声,把大雨都掩盖,可什么都可以洗刷,唯独他们那张黝黑的脸,怎么也冲刷不去。
那时,一眼望过去,矿工们的脊背都被大雨打得弯曲起来,颤抖不已。父亲说:“真惨呐!太惨了。活着真了不起。”一听到这,我涕泪交加,这片山脚下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份工作的危险,可是生活不由己,又有几个人能为之退缩。逝去的生命不能成为活着人的警钟,它代表着生活的无奈与艰辛,它代表着永生,野火烧过的树木都有欣欣向荣的勇气,更何况是这样的一群人。
我从小到大受过姑姑的恩惠,数不胜数,我无以为报。我深深地知道她是一个和父亲一样善良的人,我深深地知道她是一个从不懂得颔首低眉的人,我也深深地知道老板做惯的人总会颐指气使的看人,我也深深地知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始终不会成为像我们一样的人。姑姑与父母的来往依然,逢年过节姑姑也要大包小包的买礼品赠予我家,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他们还是富人,根源如此,只是可怜了我的老父亲,又走回了属于他的人生轨迹,至此之后,我在也没有见到过父亲任何一次赌博。
我同姑姑家的小孩顶多算得上萍水之交,感情淡然。在一起谈话都会使我语言匮乏,这些孩子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他们始终带着鄙夷,心里也早已认定我是一个不成功的人,可是在我的内心语言文字又是多么泛滥。
常年在煤矿里工作,我父亲的肺被检查出来问题,他从指使别人干活的官变成了干活的矿工,他尽可能的努力,想让我们的生活不必波折,他尽可能的想让我们心里不要有落差,可是这不仅仅是金钱生活上的变化,他每天每夜长途跋涉,来来回回,风吹雨打,任劳任怨,仿佛春分时外婆家田地里犁地的老牛。那么多年,那一段长路,他手中仅有一盏明亮的灯,陪着他走了一步又一步,路途的苦谁又能知晓。
那几年,从门庭若市的屋檐,到清冷的孤烟,父亲曾经对我说:“现在我只能负责养活我的家,我能懂得道理他们又怎么不懂,没人打扰,也挺安静自在。”可是父亲为什么你每晚都要坐在门院里,抽着骇人肺腑的香烟,为什么你的白发突然在不知不觉中环绕成圈,为什么我总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你还是那么疼爱我。为什么你的善良就不能做一点点改变,我宁肯你再去赌一赌,吃点酒过些消遣的日子。
人生中父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他虽然表面严厉,可是他的语气都舍不得对我重一些。可是这样让我有了一丝娇纵,初三那年,因为同宿舍的室友丢了钱,他们总是对我投来若有若无的鄙夷,总爱交头接耳的小声谈论我,我宁肯他们大声的告诉我,他们认为是我。可是他们是不会知道小时候我因为顽皮偷过母亲的钱,母亲第一次下重手打我,满身伤痕,疼得我在睡梦中直哭。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动过任何一分一毫,一米一叶。
我因为受不了他们的目光,我总是各种装病回家,而这种行为,在他们的眼中更是觉得我是因为心虚,谈论我的人更多了起来,我受不了这样的屈辱,直接干脆同母亲说:“我不想去读书了。”星期天本应该去学校报道的我一动不动的坐在家里面,母亲软硬并加都没有撼动我,父亲也各种言辞相劝,还问我是不是欠人钱,没有关系,给我钱还了不就行,怎奈何我软硬不吃,父亲气得怒火中烧,用不知哪家亲戚落下来的玩具绳,甩了我一下,颤抖着手扬着大声怒吼:“我问你去不去,你今天到底去不去。”生活的落差,我都没有见你发过这么大的火,可是那天他却因为我的未来而对我发了火。
他说过他吃过没有文化的亏,我可也不能吃亏。我必须要好好念书,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那天我去学校,并且坎坎坷坷的上了高中。可是高中没有顺利毕业,人就跑的无影无踪。
父亲,我终究是辜负你了,隔了两年学堂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过去的词汇。母亲告诉我,知道我离开学校时,你气的茶饭不思,心里越发郁郁,总爱坐在门前的院子里,边抽烟边流泪。后面我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时,你怎么也不肯开口和我说一句话,我只敢隔着手机哭个不停,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后来你总听说我头疼,日日夜夜,寝食难安。你叹息了一番,事已至此,说多想多,已无益。你打电话来告诉我:“女孩子在外不比男孩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自尊自爱,不可以学坏。”
我答应你,就算我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会好好的做一个好人。在后面的几年里,头疼的这个顽疾,一直跟随着我。父亲又劝我回家疗养,可是那时候我早已步入了社会,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为什么生活不是我预想的那样,我渴望的自由也变了样。大概是那两年独来独往,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心事都压抑着,变得寡言少语,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丧气。每天重复的生活,每年重复的生活,收入的微薄,让我看不到未来的乐趣,明明我还年轻,为何活的如此老态龙钟。原来为钱财生计发愁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父亲是这样的艰苦。
知世故而不知世故,其实就是自我的欺骗。我面对不了那些不真诚的人,渐渐我会不明所以的崩溃大哭,情绪简直不是我自己所能控制。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都能使我恸哭不已。夜晚因为一个噩梦,我醒过来,空荡荡的房间使我崩溃,我躲在被子里哭湿了枕头,泪水却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收不住。深夜痛哭过的人,是没有想过到天明的。悲伤的情绪都使我神经衰弱,我将无法再继续工作。我在云南的家是在江边,一早一晚我都要从江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陪伴我的只是路边的蓝楹树与夜晚开门迎人喧闹的酒吧音响。曾经我走在江边边,想过跳进去,人生就此戛然而止,不悲不喜。可是我又想到了,远在家乡的老父亲,老母亲,倘若我不在人世,他们也是何等的悲伤。他们那双饱经风霜的眼角,肯定又要泪流不止。
冬月,我辞了工作,回到了家。父亲也放宽了心,叮嘱哥哥:“那张嘴不要总是开口数落她。”回来后父亲从来没有说过我半句,只是说:“我在带你去看看你头疼的毛病。”去了无数家医院,始终查不出根源。父亲说:“是心病。”外婆也开始摇头叹息不已:“心病不医是活不久的。”因为这句话,父亲还恼了,直接怒怼:“狗大点的年纪,你可不要咒她。”外婆:“你别不信她这是想多了,所以头才会喊疼。”父亲也恐认为,我心事太重,自思烦恼,忧心忡忡,病是从心来。
那时候她让我放宽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上班,在家里面一辈子我都能养得起你。”说的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在外漂泊一丝乡愁,都不及父亲说的一席温暖人心的话。我说:“我想读书。”那个时候我的学籍哪还在呀?隔了三年,读书又岂会是那么简单。况且如若我真的去了学校,对比同龄的人那些孩子可比我小的多,流言蜚语怎么会停在一朝一夕。父亲二话不说:“来年我就送你去学校,这次,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那年冬天,大雪比往年大些,成天成夜的雪在空中飘零,把四周覆盖的白雪皑皑,树枝都被压的吱嘎。一瞬间大地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听着他们的声响,世界变得雪白雪白,唯有烟囱里冒出的青黑色会为大地添加上一抹色彩。早晨村民留下来的足迹,很快在这片大地下消失不见。我第一次对这片土地感到陌生,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好像不是一片片,是一群群的砸往地面,光看着都让人心生出一种寒意。大雪纷飞,父亲要徒步去上班,母亲说:“这么大的雪,这少上两天也没有什么打紧的。”父亲穿着的黑色齐膝水鞋,都快要埋没在雪地里,他裹着黑色棉服,脚步异常坚定地往外一步一脚印,“来年我一定要给宁宁(小名)换台好琴,我答应她要送她去上学。”
那天晚上我躺在楼上房间里,时不时便爬起来看看,反反复复,明明已是深夜,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后看去,外面亮的一览无余。时间越久,我越发着急,真想把门前这家的楼房推去,原先我明明可以看到远方的,可是在时间的锤炼中家家户户都葺起了高楼。雪越下越大,人踩进去堆的都到人的膝盖处了,我黯然神伤,着急不已。我在家里面翻箱倒柜,母亲闻声起来说:“等会他就回来了。”终于在电视柜抽屉里找了一把灯光微弱的手电筒,我一边窃喜一边回母亲:“我知道,你快去睡。”母亲刚上楼去,我悄悄穿上棉衣,拿着手电筒就往大路上去。
其实我内心非常的害怕,毕竟四周山林,雪堆往树上掉落,寨里的狗亦狺狺不已,深夜的路,时不时还会传来风的低鸣声。在蹒跚走了很久,到了半山腰,我见远处有人点着灯光走来,光走在前面,人走在后面,他随着光踽踽独行。我生怕不是我父亲,我把灯关了,默不作声的蹲在田埂边,人走近我一看,那不是我父亲是谁。我开口吓了他一跳。见是我,他满脸震惊,口吻亦是如此:“我的老天,那么冷的天,你怎么跑这么远来。”我走到他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这一刻,我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内心从所未有的雀跃,脸上竟也起了欢乐,脚步十分欢快:“我不冷,在家太闷了,我想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走远了。”父亲眼里满是感动和心疼,我亦是如此。
大雪中,我陪在他的身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光,好像是大地照亮着我们,归家的路好像不是那么惆怅了,光把父亲的身影拉的又长又伟岸。我软软的和他说:“我觉得我好没用,我总是让你更加辛苦,我不想再去上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长的同她差不多高,父亲脸上挂着的条条痕迹异常的明显。他说:“怎么会没用呢,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我说:“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成功,也从来没有把一件事情做好过,现在连工作都没了。”父亲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你人生中的小坎坷,你见哪个人是一帆风顺的,只要你学好,不管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有钱没钱,我都不会责怪你。”我说:“要是我这辈子都碌碌无为呢?”父亲说:“从小到大我供你学这学那就是为了让你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在别人看来也不是个文盲。人生在世,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只要不怪我就行了,我这辈子呀,现在也就希望你健康就好。”我眼眶含着泪,我想一定会的,我会努力成为他期待的孩子。我第一次同父亲这样说话聊天,不知不觉路途竟然是那样的短。母亲站在门口慌了神,一见我同父亲回来,惊讶出声:“你说你这一天天,大晚上的瞎跑什么呀?我欢快的跑回楼上房间,躺在毛绒绒的被窝里,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那天的夜晚,非常的寒冷,窗外冷冽的风声时不时还在呼啸,这场大雪越堆越深,世界越来越苍白,可是我的心却温暖的如同四月里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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