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上午九点多,我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听书,我妈在厅里看电视,因为我俩约好午餐吃速冻饺子,所以没有备菜的需要,她就只是坐着看电视。而我听着听着迷糊了起来,耳边的读书声忽有忽无地。等我醒来,快十点了。我走去客厅,我妈见我就说:“我老人家呆呆的,小鸭子也呆呆的。”我接过她的话:“我在房间里头也呆呆的。”
小鸭星期六自从一周前坐在透明塑料袋里逛了超市,游了广场,亲近了喷泉池水后,状态就好奇怪了。
有那么半天又不吃不喝起来,又几乎不站立更不走动,我们一脸不解地望着它,它眼皮没精打采地半垂着,翅膀弱小而微颤着,甚至身体也在抖动着。我妈问它:“是不是昨天出门把你吓坏了?”它嘴巴微张却不作声响。
后来它开始吃饭喝水,可是并不能站稳,双腿打颤,才直立几秒便曲腿蹲坐下来,可这姿势不方便进食啊。于是它反复尝试,反复失败后,再次起立,而结果要么是立马坐下,要么是无力的腿往一侧撇开,就像要劈叉了似的。有时候双脚还要站在饭盆的边缘,可显然不可能稳当,于是跌跌撞撞;它依旧一口米饭一口水,原来那么丝滑地转身,现在变成山高路远,一瘸一拐地走去又走来,像一个步入老年很久很久的人(没见过老年的鸭),可它明明还是一只未脱黄毛的小鸭子啊。我和妈妈说:“索性不要给它饭盆了,直接让它平地上进食吧。”
第二天第三天,每一天它都能站更久的时间,走路不那么摇摆,只会在被惊扰想逃时才会乱了步子,摔倒后立马起身。迷茫地窝在笼子边缘,不似刚来时那般神气稳健。我们依然不知道它怎么了,时而踏着步高歌,时而步履蹒跚,有时候吃空了食物,就啃隔水垫的纸屑,一会工夫挖去一大块。每天大部分时间在喝水吃东西。
现在的星期六是真的长大了。我们再次找出满记甜品的打包盒,如此小的碗口,曾经小鸭把自己整个盛在里面;现在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塞下它了。
可是星期六又长得好慢,依旧黄毛披身,身体两侧的翅膀依旧又小又短,它的叫声依然吱呀吱呀,好像离开叫嘎嘎还要很久很久时间。
何阿姨说,也许把它散养在露台,让它多走动多晒太阳,能长得更快一些吧。是啊,我们把它安放在我们随时能看到的地方,随时照顾它。我们用我们觉得好的方式饲养着一只小鸭。
秋天来了。
丫头每天忙碌在学校和课业里,值周日的早晨六点半就得出门。
李师傅有时候开约定的会,有时候开临时的会,有时候应酬到半夜。
我妈等来了新一季乒乓球比赛,在几个体育频道里切换,如果都没找到转播,我就给她用咪咕视频投屏看,看比赛时她不发呆。
我也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大任务,并督促自己每天更新这个任务的进度,有时候能得到阶段性完工的成就感。
每当厅里没人了,电视关闭了,星期六就特别激动地叫了又叫,听着不像是巧合,每天都是如此。它是懂得孤独的吧,如果不是一只鸭孤零零呆着,它一定会和伙伴们聊聊天或是结伴踱步又戏水。它一定羡慕那对金鱼,天天打架,却也是相依相伴。我们带回小鸭的第一天,婆婆看到了视频后就发来消息说:“应该买两只,比较好养的。”而星期六终究等不来它的同伴。
已经七八天了,它的腿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前些天,我还心疼它,不让它去露台散步了,怕二次伤害。此刻看它如此憋闷,也许真的该给它在露台安一个新的鸭窝子了,它可以看看花啃啃草,听听小鸟叫。而我们客厅里的气息,因为四十多天的积累,也有些散不去的鸭味和鸭窝的气味了,尤其是每天清晨开窗通风之前,实在不太美好。
我们和星期六的蜜月期终于走到了尾声,进入了平淡到枯燥的日常。
只有丫头说:“小鸭子一个人住楼上,会很寂寞的。就像我每天一个人睡觉,特别孤单。”
可是谁不孤单呢?哪怕身边坐满了人,得不到共情时,就是孤独无助的。可怎么能时刻共情呢?有时候是不愿意,有时候是做不到。
我们时常跟着或低语或呐喊的小鸭一起叫吱吱呀呀,学它的语言,跟它的节奏,它安静地听了会,又继续用鸭语倾吐,可谁也不懂谁。有时候它安静地像不在家里一样,我们不理它,却看它孤苦伶仃的,凑上前去问候,又把它吓了一跳。不同世界的沟通,再怎样小心翼翼,却都如滑牙了的螺丝,脱齿了的齿轮,漏洞百出。
我们不擅长养一只鸭子,因为它不只是我们盼望已久的玩具。
长假前两天,天气闷热无比,让人坐立不安。长假第一天,风雨来袭。早餐后,李师傅真的端起他亲自用铁丝网做的鸭笼子,去了露台。我刚好写到上面那一段文字,内心惆怅——“真的要送去吗?降温了,下雨了,它可以吗?”“宠物嘛,宠过了就好了呀。”
星期六又来到了它自己在第一天黄昏就选定的花盆底下,那里它曾沐浴晨光,它曾欣赏夕阳。它将在这个露天的、花盆边的、更宽敞的鸭窝子里继续自力更生。今早小鸭的腿又是非常糟糕,右腿是跪着走路的,它被送进铁丝网围起的圈里,一瘸一拐地,熟门熟路地,走到花盆下面——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开始啄落满一地的千日红干枯花瓣。我蹲下给它拍照时,八楼迎来一阵大风,我觉得有点冷,退回了阳光房里,它也被风撩过,把紧张的身体更紧缩了一些。李师傅从旁边花盆里摘来新鲜的嫩草,把我妈刚投喂的饭团放进了水盆里,一起都放在星期六身边。风停下的间隙,星期六弯着腿走到草边啃食起来,风路过的时候,它立马回到花架下面。天色很暗,云层里像是打翻了墨汁似的,灰墨斑斑。我们关上了阳光房的玻璃门,人在温室里面,鸭在风雨边缘。我们叽叽喳喳,它一声未吭。
回到屋里,我妈像第一天快速给小鸭搭窝一样,又快速地把鸭笼占据了一个半月的地方清理干净。李师傅打开纱窗,彻底地通风,不顾放进许多蚊子的可能性。
我们要换一种方式养鸭子了。它看不见发呆的我们,我们也看不见发呆的星期六了,它只唱歌给它自己听,就如我只把心事写给自己看。
所以,小鸭星期六的故事就写到这里了——我们用我们的方式,饲养了一只黄毛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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