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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大邮袋

舅舅的大邮袋

作者: 闲云扁舟 | 来源:发表于2019-12-17 21:40 被阅读0次

    文/梧桐树

舅舅是我今生难忘的亲人。

在我的印象中,他总穿着邮电制服,背着大邮袋,腰背有些微驼。他虽然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

我的舅舅有三个,大舅在泉坝村种田,细舅在零陵地委任职。我这里只说在梓门邮电所工作的二舅陈伯海老大人。

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九岁的样子吧,母亲带我从杏子公社品端大队去舅舅那里玩。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对山外的天地充满着好奇。路上要经过乌石庙、大坪、洪流飞渡、测水、邓家塘、湾头和青石铺,一直走到舅舅工作的梓门桥邮电所。解放后修建洋潭水库,淹没了农田,造成人多田少,舅母便带着表哥表姐从杏子铺老街移民到宁乡县朱世桥公社,所以梓门邮电所既是舅舅的工作单位,也是舅舅栖身的家。

舅舅和母亲兄妹情深,虽然相距几十里,也常常互相走动,母亲在季节交替时,常去为舅舅洗被子补衣服,舅舅也每月定期来我家走动。在艰苦的岁月里他们互相关照,携手前行。

那天中午饭后,母亲便带着我走了30多里路,走到梓门邮电所时,已是夕阳西下。我精疲力尽了,口干舌燥,脚板被砂石路面打起了血泡。

我这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太难走了,每走一段路,我就喊腿痛,腿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很沉重,就想坐下来休息。母亲总是哄着我快点走,要是哄不动我,她就从地上捡根树枝做着打我的架式,吓得我向前小跑。

母亲跟我说,舅舅送邮件每天要走两个这么远的路,而且要背个五六十斤重的大邮袋,天天如此,年年如此,那才叫难呢。母亲教育我,要不怕吃苦,要向舅舅学习。

看着320国道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我觉得很新奇,哪怕就是眼前不时掠过的线车子(单车),看到他们的衣服被风吹起,衣袂飘飘的潇洒样子,特别羡慕,期望有一天我也能坐坐,也享受风驰电掣般的快感。

走进梓门邮电所,工作人员和母亲打着招呼,很亲切很熟悉的样子。有个高高瘦瘦的叔叔打开舅舅的房门,然后从食堂里端来了饭菜。他说,舅舅知道我们会来,让他招呼我们。舅舅去千金公社的一个僻远小村山顶上一户人家送汇票,要晚点才能回所里,让我们不要等他。

我听母亲说过,邮电所送信,大家都骑线车子,就是舅舅不会骑(他也骑过几次,但每次都摔跤,他被摔怕了,从此就不再骑线车子),所以他只能每天凭两条腿走路,来回五六十里,背着装满报纸信件的大邮袋,足有五六十斤重,披着晨曦出发,要到下午六点太阳落山才回所里。要是送汇款单或者录取通知书,放到村部指定的地点怕有闪失,他便不畏艰难、爬山过坳,一定要亲自送到农户家中。有时好心的农户就留他吃饭,再给他一杯小酒,他就跟人家天南地北的聊天,坐到人家凳脚烂了才肯回走。母亲为这事,常常责备舅舅,怕舅舅喝酒摔跤。可舅舅口头答应,就是改不了。

也许是舅舅太累了,想歇歇脚,也许是舅舅太孤单了,找些朋友聊聊天舒缓相思的苦。

  舅舅是热心人,村上的朋友难得上次街,就是上街也买不到想要的东西(那年头物资短缺,不是想买就能买的),他们就让舅舅捎带些紧俏物资。舅舅人缘好,在供销社、食品站、粮食站和区公所都有熟人肯帮忙,常人弄不到的物资,他居然能弄到。所以舅舅在送信的同时,常常又要提着大袋小袋为他们捎带东西。因此,舅舅的大邮袋就更沉重了,腰背就更驼了,朋友为了表示感谢,总是要挽留他吃饭喝酒。所以舅舅每次碰到这种情况,他就要晚上十点多钟才能回到邮电所。

我记得那晚上吃的钵子饭,每碗三两米,我吃了两钵。钵子蒸饭是工作单位的专利,这才是当时一种身份的象征,很多人很羡慕。这是我第一次吃钵子饭,感觉很新鲜,感到吃公家饭的体面和荣光,沾沾自喜,觉得钵子饭吃起来特别香。

  晚饭后,母亲给我洗洗手脚,我就上床睡觉了。

不知睡了多久,在迷迷迷糊糊中,我被声音吵醒了。原来舅舅才回所里,母亲在责怪他。舅舅看见我醒了,就努了下嘴,示意母亲别讲了。他撕开一粒糖果的外皮,塞到我嘴里,很疼爱的轻抚我的头,问我糖果甜不甜。

  当然甜了!那时候很难吃到饱饭,有糖果吃就是天大的惊喜!我对舅舅说,好吃,真甜。

  舅舅张开双手抱我到他怀里,再用指头轻轻的刮着我的鼻子,把口袋里的糖果全部捧给我。

第二天我起床后就不见了舅舅。我知道,舅舅天没亮就背着大邮袋又去送信了。母亲给舅舅洗完被子,又找来舅舅一堆破了洞的衣服缝补好,还从床底下翻出了十多双解放鞋。鞋子的鞋底磨破了的,母亲就把它丢掉,鞋帮磨烂了的,母亲就用布缝起来。母亲一边缝补,一边流眼泪。她说舅舅天天走路几十里送信,磨烂了这么多鞋子,脚板常常打起了血泡,流着脓血,一旦冬天来临,脚后跟常常开裂出血,袜子上鞋子上都浸着血渍。

  母亲洗洗补补,一直忙到中午。下午我们走回家时,那个高高瘦瘦的叔子用线车子送我们到湾头。母亲说,舅舅已拜托这个叔叔顺便送我们一程。

舅舅到我家来是我最高兴的事。母亲告诉我舅舅哪天会来,我就早早的来到张家祠堂的路口去接他。只要见到身穿邮电制服、背着大邮袋、有点驼背的身影,我就知道是舅舅来了。我便马上打着飞脚跑过来接舅舅。舅舅便会抚摸着我的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塞给我。

我知道,舅舅每次来我家,总会背着大邮袋,里面装满母亲喜欢的报纸和难买的紧俏货品,还会给我们兄妹带来糖果,手里还要提着一串秆绳子串起来的炸(油)豆腐。

  我每次接到舅舅后,会第一时间接他手里的炸豆腐。那金灿灿的颜色,那香喷喷的气味,在那饥荒的年代,是让人见了就会吞口水的。我跟在舅舅背后,躲着舅舅,偷偷的摘些炸豆腐塞进嘴里。舅舅偶尔回头发现我偷吃,便装出敲我的架式,似怒似笑的对我说:要煮了才能吃。我哪里肯听,便继续偷偷的吃。就这样,提着的一串炸豆腐到家里时,只剩得一半了。

那时,我提着炸豆腐路过,很多小伙伴都眼巴巴的望着,口水一串串洒落下来。他们很羡慕我有个好舅舅。我觉得在他们面前很得意。

晚上吃饭的时候,舅舅会喝酒的,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餐饭要吃一个把钟头,天冷的时候,母亲要给舅舅回炉热几次菜。舅舅话多,有点“回”,有些话题重复三四次。母亲常常打趣舅舅,说他碰到石头都“回得一七”。

记得舅舅常常问我:床铺是干什么的?是困告(睡觉)的吗?不是,是想事的,想问题的,是思考的……

为这床铺是不是睡觉的话题,我心里一直很纳闷。在二十一岁考军校后探亲到零陵细舅家里,我还说起过。细舅笑着对我说,这话不全对,床铺上既要思考问题,也要困告。要是不困告要床铺干什么呢?但是一个人不想问题,学习就不会提高,工作就不会进步。

  到底细舅文化水平高些,说出的道理能让我信服。现在回想起来,舅舅是初小文化,不能说出高深的道理,他其实是教育我们勤于学习勤于思考,不断提高自已,将来做个有作为的人。可惜我太愚昧,辜负了舅舅的一片苦心,甚是遗憾!

舅舅晚饭后,我给他打洗脚水洗脚。他脱袜子时,脚上的血水粘着袜子。舅舅撕下袜子时,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我看到舅舅的脚后跟和脚趾上全是厚厚的老茧,脓血从老茧的间隙中浸出来。母亲给舅舅的脚上敷着厚厚的润面霜,脸上的泪水哗哗的洒落下来。

舅舅到我家常常住一晚,第二天中午又背着他的大邮袋,蹒跚着走上了归程。

舅舅也是沿着乌石庙、大坪、洪流飞渡、测水、邓家塘、湾头、青石铺,背着大邮袋,提着母亲给他的米酒,蹒跚着行走,一直步行到梓门邮电所。

每次送走舅舅,母亲带着我总要送到张家祠堂的路口,我们默默的看着舅舅背着大邮袋蹒跚着向远方走去,身影从清晰到模糊,从硕大到微小,一直等到舅舅驼背的身影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我们才依依不舍的返身回家。

大概是我读初中后,舅舅退休回了宁乡,表哥陈民兵接班在梓门邮电所。后来表哥调到双峰县邮电局工作后,便把舅舅舅母接回双峰居住。在十多年前,舅舅在宁乡病故。我一直守在灵场里,不知守了多少天,也不知拜了多少拜,反正我那几天一直没合眼睡过觉。直到送舅舅上山安息后我才回双峰。

现在回忆舅舅,总忘不了他背着的大邮袋,微驼的腰背,还有他对我们的大爱。

作者简介:周伟华  笔名梧桐树  供职于杏子铺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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