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

你只微笑，一言不发
就像五十年后的那次四目相对啊。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句话时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写这句话的人指的是什么，只是我想到了Marina Abramovic，那个南斯拉夫的行为艺术家。想到了多年前她与那个人的四目相对，那个34年前初遇，22年前分手后再未联系的男人。他参加了她题为《凝视》的行为艺术展，对视一分钟，他只微笑，一言不发，而她已泪眼朦胧。最终以牵手和解了22年前的分裂。他消失人海，她继续生活。

像这样自始无终的一幕在网上疯传开来，自始无终总是很对大众的口味，同样的还有那一拨谈及初恋的电影们。暂且不提堕胎的事，单“初恋”这两个字就足够引起噱头。初恋，对大多数人来讲，总是一件自始无终的事。而且不仅是自始无终，而是难以忘怀的自始和万般折腾之后的无终。于是书上形容道：“就这样无疾而终。”

可是当我在深夜想到无疾而终这个词时，突然起了疑惑。按字面意思来讲，这不是一个挺美好的词么？于是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询，如我所料，无疾而终，没有病就死了，是死亡的一种最高境界。原意本和“寿终正寝”一样，慢慢地就变味了。古代人寿命不长大多是因为疾病，很少有人能够因衰老而死。如果说是贬义，那是不是因为被理解为连跟大多数人都会得的疾病作斗争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去了。如果说与疾病作斗争却无果而终是遗憾，那无疾而终就是没有遗憾，而很多人都说没有遗憾的人生不完整，那这样的贬义是不是理所应当？这样理解的贬义还存在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没有爱情的学生时代，没有下雪的冬天，没有艳遇的丽江旅行，没有八卦的生日派对，没有喝醉的青春，以及影院宣传的没有堕胎的初恋……

不过虽然无疾而终已成贬义，可人们还是在某种程度上会增加对这种状态的喜爱，于是“我们总是垂涎得不到的”。

比如某人每天下班都要去面包房买第二日的早点，可是这天下班迟了，到达面包房时最近几日总买的那个面包已经卖光了，于是悻悻地回家了。他会觉得这款面包竟然这么畅销，就是说很多人都和自己一样认为它比较好吃，今天没买到好遗憾。这时面包已经成为当天那个不可得的物件了，已经在脑海中越加美味了。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只要看到就会毫不犹豫的买下。于是买不到的面包就变成了美味的面包，支撑着精神里的味蕾。

比如旅途中总是计划不如变化。去年到古城西安时纠结半天也未能去爬华山，一直遗憾到现在。而西安在我的印象中也变成了充满神秘色彩的都城，它古朴，沉淀了文化，美食聚集，更重要的是有我没机会到过的华山。而今年去西藏时印象最深刻的正好也就是爬了很久雪山却因雪天大雾未能看到的拉姆拉错，而不是让我摔了一跤还蓝到骨子里的纳木错。当我看到拉姆拉错的明信片是就毫不犹豫地拿下了，可是纳木错的明信片只是打算凑数买来的。于是因为各种原因未曾看到的风景就会变成美丽的遗憾，支撑着还期待远行的身体。

比如听到过的那些令人心疼的恋爱故事，不都是相遇，热恋，争吵，纠结，无力，未果么？被压着和老妈一起看《等着我》时，记得最清楚的不是谁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而是拥有幸福生活的中年女人来寻找初恋情人的故事。在那个不会随意说爱的年代里，翻过山来看她却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赶回去的恋人，只为看一眼她是否安好别无所求的恋人。从此的天各一方让她一直牵挂，即使都已经老公孩子热炕头了都一直未断的牵挂。于是那曾经未爱到底的恋人，支撑着内心对爱情的信念。

那些得不可得的遗憾，变成了一颗种子，从此内心遗憾什么，变想要抓住什么。未曾拥有的都变成了奢侈的东西，坐在回忆里闪闪发光。有些遗憾能够弥补，弥补之后便产生了新的遗憾，于是又奋力去弥补新的遗憾，一直弥补和寻找这些得不可得的遗憾，于是那颗种子慢慢壮大。有些遗憾一辈子也无法弥补，就开始接受并不再想要抓住什么，死了心陪着遗憾活着，告诉自己失无所失，于是那颗种子长成了一株枯木，慢慢壮大。自从有了遗憾，便开始懂得了生活。

可是遗憾啊，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扣上的枷锁么！

我庆幸
我始终相信“无疾而终”等同于“寿终正寝”。
我始终相信遗憾不是生活，尽管它让我懂得了生活。
我始终相信有些时候看懂了得失比感叹得不可得，失无所失来的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