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陪伴叫做“独自坚守”

01

记忆里，奶奶是一个淡泊、从容的人，对外知书达理，不卑不亢；对内心灵手巧，恩威并重。

奶奶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不仅人长得漂亮，更是当时我们那儿十里八乡的才女。奶奶只上过一年学，其余的字全靠自己平日里的积累慢慢认全。奶奶爱读书，她所有的知识全都源自于书上的介绍，所以平日里奶奶最常见的动作就是鼻梁上半挂着老花镜，手里握着看了一半的书，酣然入睡。

奶奶一生只钟爱爷爷一人，年少时与爷爷初相识便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听左邻右舍的老人们讲，爷爷是一位厨师，那时主要给英国人做饭，家里并不宽裕，甚至有些清贫，所以奶奶家里极力反对这门婚事，而奶奶却执意要嫁，奶奶的母亲一气之下扯着奶奶的辫子往回拽，最终也没能拗过奶奶。听到此处，我不禁在心里想象着一个身穿碎花布衣、梳着两个麻花辫子的姑娘，为了爱执着地与封建礼教抗争，并最终与所爱之人共结连理，相伴一生的画面。

然而结局却并不遂人愿，奶奶与爷爷只过了几年的幸福生活，爷爷就身染重病，常年休养在家，家里的担子更多地落在了奶奶的肩上。最终在奶奶45岁的时候，爷爷彻底撒手人寰，只留下了清贫的家境和三个未成年的儿女。紧接着在爷爷走后的第二年，奶奶唯一的弟弟也在抗美援朝期间因病去世，年仅19岁。同年，奶奶的母亲也离开了她。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个原本坚强的女人差点倒下，一夜之间，双耳失聪。同为女人，听到这样的经历，我自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可以承受住这样的打击，也就更加地心疼奶奶。

02

孤儿寡母，生活本就不易。奶奶的失聪，让原本艰难的日子更加地雪上加霜。不用经历，但就想想，这样的日子也足以让人生畏。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女人会被生活打垮时，奶奶用自己的心灵手巧、蕙质兰心狠狠地打脸回去，愣是将日子经营了起来，家里家外，打理地井井有条。

奶奶会干扬场的活，所以奶奶总是比一般的妇女多挣半分。

奶奶会做针线活，会将姐弟三人的衣服修改后轮着穿。

奶奶会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饭菜招待客人。家里的叔伯大伯读大学放假回家（大伯家里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奶奶特意叫上大伯来家里吃饭。奶奶巧心思用油条炖白菜，满满的一大碗，大伯说他是含泪吃完那顿饭，至今仍记得那道菜的味道。饥不裹腹的年代，各家都缺吃少粮，而奶奶能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用这满满的一大碗饭菜来招待大伯，大伯说他当时就在心里发誓：将来有一天自己挣钱了，一定要报答大妈的一饭之情。

奶奶鼓励儿女们都去上学，能往上读书的奶奶一定支持。姑姑毕业便当了教师，伯伯几次想退学都被奶奶阻止，爸爸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愿读到毕业。

……

孤儿寡母的生活看似与旁人无异，只是这期间的心酸也只有他们娘儿四个才能体会。

我们小时候都喜欢缠着大人们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曾听姑姑讲，他们小时候到了秋收的季节，小孩子们都得去地里拾花生，拾回来的花生要去泥去蒂清理干净，然后才能交到队上，队上检查合格称重，达到队上规定的数量才算完成任务，才给记工分。姑姑他们每次去队上交花生的时候，队上的人总是挑来挑去，让他们拿回去重新清理，反反复复不下三四次，而别人几乎都是一次过关。姑姑悄悄去看了别人交上的花生，一看才知道队上的人是故意找茬欺负他们。姑姑一气之下，一手拎着别人检查合格的花生，一手提着自己的花生，叫上一群人，去找队上的人理论。重目睽睽之下，队上的人只好给姑姑他们拾的花生称重记工分。

爸爸还讲过，他小的时候出去玩，奶奶在前面走，爸爸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突然有调皮的孩子冲爸爸扔石子，爸爸被打后在后面哭，走在前面的奶奶浑然不知。爸爸很委屈，哭得越发大声，伯伯闻声赶来，看到有人欺负爸爸，甩起赶牛鞭，打跑了欺负爸爸的孩子。奶奶回过头之后，看到拿着赶牛鞭气愤的伯伯和哭得稀里哗啦的爸爸，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03

我曾问姑姑他们：奶奶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再嫁？

我听说过很多那个年代的单亲家庭重新组合，共同抚养各自的孩子。姑姑说：你奶奶就是不想再嫁。

所有人都知道奶奶没有再嫁不是因为她的双耳失聪，因为奶奶身上的淡泊与大气，足以让她可以再嫁。

我曾缠着奶奶问：我爷爷长得俊不俊？

第一次奶奶只笑不答，后来我又几次三番地缠着奶奶问，奶奶虽是敷衍我一句：俊哪！但我看到奶奶脸上的表情，我敢肯定奶奶的这句回答绝对是走心的。

奶奶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喜欢坐在炕上碎碎念，我总是趁奶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在奶奶身后偷听。好几次，从奶奶的只言片语里听出奶奶对爷爷的挂念。

听表姐说奶奶过世的前两年，经常回忆爷爷在世时候的事情，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奶奶的衣柜里有一个包袱，里面包着奶奶出嫁时的嫁衣，小时候我总想打开看，奶奶很宝贝地珍藏着，轻易不示人，我只偶尔在奶奶打开的时候跟着过过眼福。那是一件紫红色的绸缎上衣（只看到了这一件），我那时看着感觉奶奶的嫁衣就像村里演杂戏的戏服，很夸张，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当宝贝似的。

那件嫁衣是爷爷亲自为奶奶穿上的，爷爷没有留下一张照片，那件嫁衣就是爷爷留给奶奶唯一的念想了。

04

我曾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则故事：一对恩爱了45年的老夫妻，本以为人生就这么走完，但妻子却不幸罹患癌症晚期。为了带妻子散心，18年来，丈夫老谷多了“专职司机”这个工作，开车走过20万公里，打卡全国1060个景点。

很感动！他们能在可以陪伴的日子里选择更多地陪伴彼此，用看得见、摸得着的陪伴来了一次最长情的告白，这是他们的幸福。

爷爷走了，奶奶为了这份爱坚守了整整50年。从嫁给爷爷那天起，七十多年来一直坚守在他们的“婚房”里。于奶奶而言，这里到处都是爷爷的影子，尽管房子不断地翻新改动，最终坚守的那道梁还在，就如同爷爷还在一样。50年，奶奶用看不见、摸不着的陪伴整整坚守了50年

谁说“长相思只因长相守”？没有了爷爷的“长相守”，奶奶依然守着“长相思”，在老地方“长相陪”。奶奶用了半个世纪的坚守让我明白了世界上还有一种陪伴叫做“独自坚守”。